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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陈兴衣锦还乡,还准备捐款修缮小学校,村长和一帮老邻居们在村口迎接,我也在其中。
只是轮不到我上前打招呼,他就被众星捧月一般请到了村委大院里。一帮人吵吵嚷嚷,上赶着去搭话、好奇的问东问西,好不热闹!
最后还是村长压下了众人的嘈杂声,问陈兴这次回家有什么具体安排。
他保持着从进村开始就有的微笑,礼貌地说:“我想明天先去给我爸妈上坟,过两天再去小学看看。”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不再吭声,有人瞟向我。
村长也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点点头,十分感慨地说:“一走这么多年,你是该去瞧瞧你爸妈。”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没有人再吱声,这时终于有我说话的机会了,便主动举手说:“我陪大兴去吧!大广叔和婶儿的坟都是我家在照看着,我带他去!”
我们俩是发小,不过我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听说他后来考上大学后也没再回来过,细算起来,我们两个人也有十几年没见了。
陈兴看向我,终于挑了挑眉,表情从微笑变成痞笑,语气也变得顽皮。
“不是你带我去,还能是谁?!我家的老房子给我打扫干净了没有?如果没打扫,我可就住你家了!”
这几句话一说完,仿佛又回到了上学那几年,那时候他也会这样威胁我说:“你替我做值日,不然不给你作业抄。”
他突然用这个态度和我讲话,让我一时不太适应,愣了一下才讪笑着答:“你来住啊!说的好像你以前没住过似的。”
当晚,陈兴在我家吃晚饭。
我爸妈见到他,也是十分欢喜,不停的往他碗里夹菜,嘴里还唠唠叨叨地说什么“你这娃命太苦”、“你爸妈在天有灵保佑着你”、“总算上天开眼让你有出息了”之类的话。
我使劲拦着他们不要乱说,别扫了兴,陈兴似乎不在意这些,大口大口地吃菜。
陈兴坚持回老屋去住,虽然和我家只有一墙之隔,可我还是觉得留他一个人睹物思人不太好,但无论怎么劝说,还是没能把他留下。
送走了陈兴,我回屋数落我爸妈乱讲话,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陈兴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别碎碎叨叨总提以前的事,过去的就过去了。
我妈应着我的话,说一定管住嘴,不再旧事重提。
我爸一直在旁边抽烟,也不吭声,我又叮嘱了他一遍,没想到他把烟袋锅一横,看着我说:“大兴这孩子,是那种别人不提,他就能忘了的主儿?”
我无言以对,我爸又装了一锅烟叶子,叹着气说。
“你先管好自己吧!过几天有媒人带你去相亲,那姑娘腿有点残疾,不过不是先天的,你先认认样子,姑娘那边要是乐意,就先把亲事定了。”
2
我爸说的没错!有些事的确是忘不了的,即使过了很多年,依然历历在目。别说是陈兴,就算是旁观者,也会心有余悸。
陈兴家肉摊被砸的时候,我们两个刚上初三。
陈兴的爸爸叫陈大广,以前是个杀猪卖肉的,夫妻二人在农贸市场有个肉摊,经营得十分红火。
有一天,同村的李达突然领着一帮亲戚去砸摊子,闹得很凶。
警察来了才弄明白,李达说他爸吃了陈家的猪肉后食物中毒,快七十岁的人上吐下泻了三天三夜,最后没救过来,死了。
这事一下就炸开了锅,陈家的肉摊被迫停业整顿。
李达向陈大广夫妻讨要赔偿金。可大广叔不认,自然也不会赔钱,于是两家打起了官司。
案件并不复杂,一个月以后就有了判决,被告方陈大广胜诉。
李达不服却没有继续上诉,而是在深更半夜,用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叫醒了半个村子的人。
我也被惊醒了,隔壁传来巨大的砸门声和叫骂声。
“陈大广杀人偿命!你卖坏猪肉,吃死了我爸,我跟你没完!”
听起来像是李达的媳妇,声音又尖又细,嘴像刀子一样不饶人。
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八成是因为要不到钱,李达两口子开始出损招儿了。
“你瞎说!李三爷从来没在我家肉摊上买过肉!你们少讹人!”陈兴的妈妈带着哭腔在叫喊反驳。
“我们家讹人?是你们家卖毒猪肉,是缺德!”
……
外面的吵嚷声越来越大,我实在躺不住了,想要出去看看,可刚一开屋门,就看见对屋的门也开了,我爸也正披着衣服出来。
“你要干什么?”我爸有点烦躁地问我。
“被吵醒了,我出去看看……”
“你一个小孩子看什么看?!读书不见你积极,看热闹倒是总冲在前头!”
说着话,让我妈盯着我回屋去睡觉,他自己倒是跑出去帮着劝架了。
一连好几天,一到大家熟睡的时候,李家就会带人来闹,鸡犬不宁。
又是一个顶着黑眼圈去上学的早晨,老爸忽然说让我从后门去找陈兴。
陈兴和我每天都是一起去上学,今天为啥不让走大门?
我还是绕了一圈去了陈兴家的大门。
我的天!一转过胡同口才明白为啥我老子不让我来。
原来,李达的媳妇带着几个亲戚还堵在陈家大门口,一个个披麻戴孝,打着幡儿,外圆内方的纸钱被撒了半个胡同。
不单如此,李三爷的尸体被他们用门板抬着,正正好好横在陈家的大门前。
李家人真是绝了!过了一个多月,竟然还没给李三爷下葬!
我被吓了一跳,立马扭头跑到后门去找陈兴。
他脸色很不好,一向爱说爱笑爱吹牛的家伙,现在一路无言。
我没话找话问:“李家人天天去你家闹也不是办法,你爸没想想办法吗?”
“遇到无赖有什么办法?!”
他一边踢着石子,一边愤恨,继续说:“他们就是想讹钱!李达媳妇说了,给他们家十万块就了事。可我们家没错,凭什么赔钱?”
其实,李三爷到底是怎么死的,村里人和当事者都心知肚明。
李达是一家四口,以前则是和父母一起,六口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因为他媳妇总和老两口打架,于是新申请宅基地,又盖了新房子,小夫妻才带着一双儿女搬了出去。
之后老伴儿没了,只剩下李三爷一个人,他年纪大了,没法下地干活,慢慢的吃饭都成了问题,可儿子依然对他不闻不问。
一开始,有街坊邻居好心,饭熟了给李三爷送一点。
这事被李达媳妇知道后,就站在人家门口,阴阳怪气骂闲街,说什么“狗拿耗子”、“家里缺爹”、“好人好事有人给你上报纸”之类的话。
就这样,气的街坊也不管闲事了。
没过两年,干干净净的李三爷变成了乞丐,家里家外破破烂烂,吃的用的也都去捡别人家扔掉的。
自己顿顿饭吃香喝辣,亲爹翻垃圾堆捡吃的果腹。这种事放谁身上,但凡有点脸皮的,都会无地自容。
可李达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村干部找他谈话时,他还得意洋洋地说:“我爸从小就教育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老子自力更生,我当儿子的高兴。”
说来也是巧合,陈兴妈给家里大扫除,在冰箱里发现一块“压箱底”的冻猪肉。
这肉都不知道放了多久,一看就知道变质了,于是把它和其他垃圾一块儿丢到了村头的垃圾堆里。
好死不死,这肉当天就被李三爷翻垃圾捡走了。
老爷子一年到头吃不到荤腥儿,这一下子像过年似的,虽然肉已经发臭,但总算开了顿荤,只是李三爷没想到,这却成了他这辈子最后一顿饭……
我搭着陈兴肩膀劝他,“行了,别想了!不是有你爸妈嘛,让他们去对付,轮不到咱们操这心。”
“反正我心里窝火!为啥死的是李三爷,不是李达他们两口子!?真是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蹦跶得欢!”
“得啦得啦!别说浑话!赶紧走,早点到学校让我抄抄作业。”
3
当天中午放学回家,我先探头往胡同里瞧瞧,见李达一家人已经不在门口,这才叫陈兴一起转进胡同。
胡同里一片狼藉,有几个街坊在扫自家门前的纸钱,一边扫一边聊这事。
有人抱怨:“真晦气!天天这么闹,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另一人接话:“那谁说得准?李达和他媳妇两班倒着折腾,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又有人说:“大广也是倔,给俩钱儿打发了就完了,怎么说人家也是死了爹,就当随份子了呗!”
接下来一人反驳:“老李家那是要俩钱嘛?!站着说话不腰疼!再说,给钱就是认了他们家猪肉有问题,这不是钱的事儿!”
刚才前面说话那位拿着扫帚用力戳了几下地面,有点生气地说。
“那不能总让我们跟着吃挂落儿吧!?夜里不让睡觉,白天还得义务劳动扫胡同,他陈大广倒是清白了,他自作自受,可我们家招谁惹谁了?!”
真是人多嘴杂,这些闲言碎语被我和陈兴听个满耳。
有些话真是刺耳!我偷眼打量,果然陈兴的脸色变了又变。
我正想打岔说点什么,可这家伙却突然拉紧书包带,低着头,踩着地上的纸钱,气呼呼的从那几个人中间穿行而过,直接跑回了家。
而刚刚拿扫帚戳地面那位,不知是真没眼色,还是故意的,冲着陈兴的背影喊:“大兴子,回家劝劝你爸妈,天天折腾我们可不是事儿啊!”
夜里,李家人卷土重来,又搞得大半个村子鸡飞狗跳。
这么一直闹腾下去的确不像话。于是,村长牵头,找了几个村中的长辈做说客,准备给两家调解。
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调解的,反正这“三方谈判”进行了好几次。
四天后的一个傍晚,大广叔端着一锅排骨来找我爸喝酒,我跟在旁边蹭肉吃,这才知道,他给了李达家三千块钱,说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给死者家属的慰问金。
我觉得这说法挺扯淡的,没错的人给故意讹人的无赖钱,还人道主义?!
好在事情终于了结,扯淡就扯淡吧!
虽然三千块钱不算少,但陈家也还拿得出。大人的事儿我也插不上话,还是啃排骨最香。
本以为这事翻篇儿了,可陈兴的状态依然不好。
不知道谁把闲话传进了学校,而且还传歪了,说陈兴爸爸卖坏猪肉吃死了人,不但不认错赔钱,还欺负受害者家属。
我这辈子第一次透彻理解了“谣言”的含义,传谣的人都只长舌头不长脑仁儿的吗?
陈兴为此总在学校和人起冲突,也越来越孤僻,可他的愤怒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亏心、是气急败坏。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一个星期后,李达拿着算盘和一堆收据又去了陈兴家,把算盘珠子扒拉得噼啪响,跟大广叔算钱。
什么墓碑钱、棺材钱、入殓钱、纸人纸马……七七八八算完了,一共两万三千六百五十二块七,李达还很大方的样子说:“零头我就不要了,你给我两万三千六百五就行。”
大广叔被气坏了,“之前不是给你三千块钱,定好这事就过去了,你凭什么还跟我要钱?”
“你别总提那三千块钱,那钱是买的我爸死了这件事,现在要的是我爸发丧的钱。毕竟我爸是吃你家肉吃死的,这钱当然得你出!”
“我不出!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
李达冷笑,阴阳怪气地说:“没关系你们家能主动找人跟我讲和?明显就是做贼心虚!行啦,少装无辜,这钱你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不光这个钱,以后给我爸办周年的钱都得你出!”
大广叔被气的发抖,和对方理论。
可讲理根本没用,李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嫌麻烦呀?那你一次给我十万块钱不就得了嘛,也省得我总来找你。”
讲不通道理,大广叔也急了,冲到院子里,提起铡草刀就要和李达拼命。
李达屁滚尿流地跑了,等跑出胡同,瞧见陈兴正和我们几个同村的孩子在一起踢球,他突然冲过去给了陈兴一个大耳光,直接把他扇倒在地上,还指着鼻子大骂:“你家杀人!有脸笑!”
突如其来的状况,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李达一边骂一边拔腿就跑,我追了两步没追上,又赶紧折回来看陈兴。
陈兴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嘴角渗出血丝,左脸颊通红,似乎很快就会肿起来,但他却没有哭,也没回应周围小伙伴的关心,只是紧攥着拳头看向李达跑掉的方向。
4
李家人又故技重施,带人去陈家闹,这次却是扑了个空。
早料到他们可能会来闹,听了我爸妈的劝,大广叔让媳妇先回娘家住几天,而他和陈兴爷俩就悄悄借住在我家。
一连闹了三天,却连个人影也没逮到。
人呢?
李达两口子两脸懵。
我有时会当着陈兴面,故意嘲笑李达他们被耍的样子,可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之后李家人突然偃旗息鼓,一连几天也没再折腾。
还没搞明白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隔壁村却传来惊天噩耗,陈兴的妈妈和姥爷没了。
原来,这几天一直找不到人,李达就怀疑陈大广是不是躲老丈人家去了。
李达媳妇说:“他要真去了老丈人家,咱也跟着去!反正没脸的也是他陈大广两口子,给他媳妇娘家也长长脸,不怕他们不还钱!”
有媳妇给出主意撑腰,又觉得陈大广带家人躲了就是理亏,李达更来劲儿了。
他又和媳妇一番商量后,竟然将已经下葬的李三爷尸体从坟里又挖了出来,半夜抬到了陈兴姥爷家的大门口,又开始扔鞭炮、砸大门、敲锣打鼓骂大街。
陈兴姥爷当时就被气得倒地不起,陈兴妈和弟弟想赶紧抬着老爷子送医院,可门被堵着出不去。
眼看自己亲爹快要不行了,陈兴的舅舅拎着铁锹冲出去开路。
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最后还是被一帮人按在地上揍。
爹快不行了,弟弟又挨了揍,陈兴妈也拎了一把铁锹冲出去拼命。
毫无防备的李达被她一铁锹拍到了大腿上,“噗通”就坐到了地上。
可李达媳妇却抱着头倒在地上打滚儿撒泼,“杀人啦!快按住那个疯婆娘!她毒死我公爹,又要杀我们灭口!”
陈兴妈也被人抢了铁锹,她绝望的瘫坐在地上,忍不住的大哭,“我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家吧!钱也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啊!”
一听这话,李达媳妇立马起身,拍拍身上土,掐着腰站在她眼前说:“赔钱!”
“赔什么钱,不是给过你们钱了吗!?快让我爹去医院吧!他要不行了……”
“呸!装什么算!你爹要死怎么不早死,这时候装死吓唬谁呢!我告诉你,你也回去告诉陈大广,三千块钱就想买一条人命,我们老李家的人可没那么贱!
你们家杀猪卖肉有的是钱,赔房子赔地也应该!我们不多要,还按之前讲好的十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要不然就赔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到哪儿我们家都说得出理去!“
李达这时候也揉着腿站到了媳妇身边,跟着骂了起来:“没错儿!就是你毒死的我爸,你还有脸回娘家躲,什么爹妈生得出你这么不要脸的闺女!还想坑你亲弟弟也杀人?!呸!我要是你爹,也得被你气死!“
这时候,周围的街坊也逐渐围拢过来,看见自己村的人被陌生人堵着门打骂,虽然一头雾水,可还是有人喊:“敢跑我们村来欺负人?!爷们儿们一起上!先打折丫的几条腿再说!”
察觉不妙,这毕竟在别人家地头上,李达媳妇使了个眼色,这一大帮子人这才骂骂咧咧跑掉了。
“不赔钱,我们天天来闹!看谁耗得过谁!”
对方跑掉时甩下这么一句,陈兴妈看弟弟被打得倒地不起,回屋一瞧爹也奄奄一息,心中万般绝望,感觉这辈子都无法摆脱李家人的纠缠,他们仿佛恶鬼一般,永远阴魂不散。
于是在街坊们帮着收拾的时候,陈兴妈偷偷喝下了老鼠药。
5
少年丧母之痛,大概是陈兴一辈子都无法被治愈的伤。
我记得他妈妈刚死的那阵子,他一滴眼泪也没掉,却像在一天之间脱胎换骨,整个人笼上阴郁之气,眼神变得冰冷,没有热度,连我靠近时都觉得他有点可怕。
大广叔当时没空顾及儿子,忙着和李家人打官司,他的诉求只有一个,就是要李家人为老婆和老丈人偿命。
然而有传言说李达两口子判不了死刑,顶多以什么“过失杀人罪”被判个三五年而已,而陈兴妈妈是自杀,跟人家没啥关系。
这些话传进陈兴的耳朵里,无异于雪上加霜。
“大兴,你别听他们瞎说!他们又不是法官,什么都不懂!”
虽然我劝着,但根本没用,陈兴还是被这些话刺激到,跟说这话的人打了一架。
当天下午,我去给陈兴送跌打酒,可刚一出门,就看到他拐出胡同的背影。
他不会越想越气,又去找人打架了吧?!
这么想着,我赶紧追过去,却看到他拎着一大块五花肉往村北走。
我这才放了心,虽然陈家肉摊没营业,但村里还是时常有人跟他家买猪肉,这八成是给谁家送货去。
“大兴,你给谁家送肉去?我帮你提着!”
我嚷嚷着就跑过了过去,伸手去接挂肉的麻绳。
陈兴却像遭了雷击一样,身子一震,猛地转身回头,看到我的手已经伸了过去,突然一甩胳膊,大喝一声:“别碰!”
他这一甩猝不及防,我抓麻绳的手直接抓到了猪肉上。
没想到陈兴突然气急败坏的对我大吼:“我让你别碰,你没听见吗!谁让你跟着我了?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莫名其妙,他反应也太激烈了,于是不服气地吼:“我就碰一下怎么了?!我手又不脏,还是能少你一块肉啊!?”
可没等我话音落地,陈兴已经把那块肉丢下,扯住我抓过肉的那只手的手腕,拉着我急急忙忙往井边跑。
“干啥去?好好的肉你干嘛扔了?!”
我不明所以,陈兴却是一言不发,表情慌张又焦急,把我拉到井边,打起一桶水给我冲手。
“你回家以后别用这手拿吃的,用肥皂多洗几遍,听见没有?!”
“你咋啦?我顶多摸了一手猪油,又不是毒药,你至于……”
说到这里,我突然反应过来,看看周围,只有远处几个老头在树下晒太阳,没人注意我们,也不会听见我们对话,这才十分惊恐的问:“肉里不会真的有毒吧!?”
他又去打了一桶水,继续给我冲洗,小声说:“本来要给李家送去的,都赖你坏事儿!”
瞬间,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看周围没人,把声音压低,“你疯了吗!你要杀人啊?杀人犯法你不知道吗?”
“哐啷!”他突然把桶摔到我脚下,瞪着眼睛质问我:“他们逼死我母亲就不犯法吗?!”
“他们是不对,可大广叔正在打官司讨说法……”
“讨来说法又怎样?我妈还能活过来吗?我在学校就不会被人叫‘毒猪肉’,就不会有人背后说我妈是畏罪自杀吗?”
他越说声音越抖,最后咧着嘴哭,却依然哽着不出声,满脸委屈和愤怒地盯着我。
“雷子,我咽不下这口气!他们不死,我就得憋屈死!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咱俩还是好兄弟,你要是拦着我,我恨的人就是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我被吓坏了,追上去拦腰抱住他。
“别犯傻啊大兴!你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放开我!你要是我兄弟,你就放开我,要不然我先揍你!”
“你疯了吧,连我你也打!我就不放手!”
我俩扭打在一起,陈兴一边挥拳一边哭骂,明明挨拳头更多的人是我吧,怎么搞得好像我欺负他一样?!
远处的老人看到我们在打架,起身要过来,恰巧我妈挑着扁担来井边打水,看到以后连忙跑过来拉架。
“妈!大兴要去杀人,您快拦着他!”
听我这么说,我妈连忙呵斥“不许胡说八道”,手却紧攥着陈兴的胳膊不敢撒开。
我妈和我一起把陈兴架到我家去,把前因后果说完,我爸妈也十分后怕。
我爸嘱咐我说:“你快去把那块肉捡起来,扔到村西的窑地里烧了,记住!千万别让人看见!你盯着那肉烧没了再回来!”
我妈还特意递了块油布给我,叮嘱我完事儿一定好好洗手。
他们俩人在家看着陈兴,不敢让他离开半步,我乖乖听话跑出门去,回身关大门时,却看见陈兴坐在我家院子里,正用充满怨念的眼神盯着我,让我毛骨悚然!
对不起了大兴,我不能让你亲手报仇雪恨,你学习那么好,可不能杀人!
到了晚上处理好一切,我们一家人才稳下心神,陈兴被我爸妈留在家里轮流看着,只和大广叔说帮忙照看,没敢提下毒这码事。
我们都以为这个小插曲可以悄无声息的过去,可没想到,两天后,公安局的人突然把大广叔带走了。
李达一家四口死了,死因是吃了掺有老鼠药的猪肉。
我爸一听到消息,回家进门就给了我一巴掌,问我:“那块肉让你扔窑地烧了去,你扔了吗?“
我捂着脸,无辜地说:“我扔了呀!连着布包一起扔进窑口的,还盖了盖子呢!”
听我这么说,我爸又跟我妈再三确认,这两天陈兴有没有偷偷跑出去过。
“没有!绝对没有!连上厕所都是雷子跟着,这人绝对没出过咱家门!”
这就奇怪了,李达家吃的那块被下毒的猪肉是哪儿来的?难道真是大广叔干的?还是说,有其他人趁乱报复李达,正好嫁祸给大广叔?
总之,现在最大嫌疑人就是陈大广,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毕竟李达两口子在村中没少得罪人,真要是深究,好像和谁家都有过矛盾。
半个月过去,警方没能查到其他线索,也没有陈大广投毒的证据。
大广叔本人也矢口否认,最近一直和陈兴舅舅在忙官司的事,而且自打出了李三爷的事,李达一家子从来没跟他买过猪肉。
大广叔似乎没有说谎,据警方调查,毒死李达一家的猪肉,是李达的丈母娘托人送来的,总不能是丈母娘杀女儿一家吧?反正是找不到作案动机,基本上没可能。
既然没有头绪,警方只好下村探访,再找新的线索。
“案发的前一两天吧,我看见大广的儿子拎着一块猪肉往村北去。当时我以为他去给谁家送肉,也没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就是奔李达他们家的方向去的……会不会是这小子干的?”
村口三五成群聊天的人里有人这么说,于是陈兴也被警察带走了。
6
无论如何没想到,陈兴竟然承认了是他投毒杀人。
“我看见李达媳妇和人显摆,说她娘家杀了猪,叫人给她捎来一块最好的五花肉,准备晚上烧肉吃。
我就回家也切了一块差不多的,浸了老鼠药,拿着去了他们家。趁着李达媳妇在外面捡柴禾,我就悄悄跑进院子,把她挂在水缸旁边的肉给换了……我就是想给我妈报仇!”
警察又向他反复确认作案过程和细节,却发现漏洞百出。
陈兴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言多有失,拒绝继续配合调查,只说自己是凶手,再问就闭口不言。
与此同时,我们一家三口也被传唤到了公安局,而我们所说的,又将陈兴的供词推翻。
“毒死李家人的,绝对不是大兴!”
我把那天拦住陈兴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警察,又和两名警员到了窑地,指认了扔毒猪肉的窑口。
而我父母提供的证词,再加上同村村民提供的零碎信息,陈兴说他杀人这件事,漏洞越来越大。
陈兴这个表现,让警方怀疑他是否在包庇什么人。于是,矛头再次指向陈大广,而陈兴,很有可能是为了替父顶罪。
警方的侦破工作正在进行之际,陈兴竟然在看守所自杀了。
万幸被发现的及时,人被救下来,可这件事却刺激到了大广叔,经过一番挣扎,他终于交代了投毒杀人的过程。
“我看见我儿子和雷子吵架了,知道大兴想报复,我在心里自责,骂自己就是个窝囊废,媳妇被人逼死也不敢报仇,连个孩子都不如!”
大广叔终于承认,他看见那天陈兴偷了一块家里的猪肉,还悄悄下了药,就在后面尾随,看到我也在追陈兴。
我们争执、丢肉的整个过程都被他看到了,等我们俩离开时,他过去捡起了那块肉。
之后他去了李达家,李达六岁的小儿子在当街玩儿,就把肉给了那小孩,还告诉他是姥姥家又托人给送的。
可这又不对了,那块肉明明被我拿到窑地烧了的。
听警察这么说,大广叔却是摇头冷笑。
“你们再去问问雷子,他真的把那块肉烧了吗?肯定没有吧!”
我再次被问话,被吓得够呛,有点扛不住,尤其被揭穿谎言以后,我不得不承认,那天再回去找时,那块肉已经不翼而飞。
我当时把附近找了个遍,一点影子都没有。担心是不是被村头的野狗叼走了,我还特意去那野狗常埋东西的地方看过,也没有。
我爸交代的事情没办好,有毒的肉万一被谁捡了拿去吃,有可能会死人的!
我又急又怕,一个劲儿掉眼泪,最后只好跑到窑地,把我妈给的那块油布烧了,这才敢回家。
事情终于真相大白!
我被我爸当场就揍了一顿,可这改变不了大广叔变成杀人犯的事。
法院判处大广叔死缓那天,陈兴一出法庭就冲过来揍我。
我没还手,也没躲闪,挨了几拳后,陈兴被人拉开,可他依然不依不饶,一边哭一边对我大吼。
“雷子!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我恨你一辈子!为什么你拦着我?!为什么不让我替我妈报仇?我已经没了妈,你又让我没了爸,我恨你!我恨你!”
他说他恨我,我也恨自己,也许应该早点把真相说出来,可是我不敢。
几天后,陈兴被他舅舅接走了,虽然我们两个还会在教室里碰面,却再没说过一句话。
中考以后,我没考上高中,听我爸妈的安排,跟着村里几个大人出去打工赚钱,临走前一天,我鼓起勇气,跑去了陈兴舅舅家,想祝贺陈兴考上县一中,顺便告个别。
可那天我却撞了锁,听说陈兴和舅舅拿着录取通知书去监狱给大广叔报喜了。
之后的四年我没再回过老家,等我再回来时,陈兴已经去了上海读书,他舅舅也早搬出了村子,在附近的县城安了新家。
7
一大早,我和陈兴拎着东西往坟地走,我没话找话,说东道西,他却只是低头听着。
还没走过一半路程,我已经词穷,不得不闭嘴加快脚步,让这段尴尬的路变得短一点。
“雷子……”刚出村子,陈兴叫了我一声。
“咋啦?”
我回头问,可他却摇摇头说:“你慢点走,我有点跟不上。”
到了坟地,陈兴跪在父母坟前一个多小时,只是无声的流泪、烧纸,却一句话也没说。
“大兴,你跟叔和婶儿说说话呀,这么久才回来一趟,就没啥想说的?!”
我站在他身后提醒,可他依然一言不发。
最后他起了身,擦擦眼泪,招呼我去一边的树下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白酒,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我。
“你这是干啥?大早晨空腹喝酒,伤胃。”
我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接到了手里,小小抿了一口。
“雷子……”
陈兴叫了我一声,却欲言又止,又抢过酒“吨吨吨”灌了半瓶,背靠着树,眼睛看着天,像是醉了,又像是在发呆。
我赶紧把剩下的半瓶酒抢了过来,“有话你就说,喝这么猛的酒不要命啦!?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他可能是真的醉了,捂着通红的脸呜呜了两声,然后擦了擦带泪的眼睛,面红耳赤的问:“我爸真的是杀人犯吗?”
万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一时语塞,没有吭声。
他流下眼泪,冷笑一声,直勾勾瞪着我,又问:“投毒杀人的,其实是你吧?”
犹如晴天霹雳,我惊愕地看向他的眼睛,却在眼神对上的一瞬间又慌忙躲开,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怎么知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不是我舅舅喝多了,说漏嘴,我还被你们蒙在鼓里!雷子,当初那块有毒的猪肉不是我爸给李达儿子的,是你!对不对?”
陈兴有些失控,对着我大吼,音量已经不能表达他的愤怒,又随手抓了一把土朝我身上丢。
瞒不住了!再也瞒不住了!
我浑身战栗起来,怯怯地抬头瞥了陈兴一眼,他已经被气到发抖。
“是。”我颤声回答,跪坐在他眼前,鼓着勇气承认:“我撒谎了!当初是我投毒杀人,不是大广叔。”
我原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却忘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
我离家打工的第四年,家里突然打电话让我赶回老家一趟。
我匆匆忙忙回来,竟然是大广叔要见我。
他在监狱里那几年并不好过,又不幸被确诊癌症,时日无多,他想趁着精神还好时见我一面。
我一踏进病房,就看见陈兴舅舅在给病床上的人喂水,旁边还有一个狱警在。
见我进门,床上那个已经脱相的病人冲我招手示意,让我到他跟前去。
“大广叔,我……我来看您。”
我诧异又心怯地走到病床前,几年不见,我们两个都变样了,我辨认了片刻才敢认他,而他却一眼就认出了我。
“雷子都长这么高了,大人样儿啦!”
大广叔说话清楚,却没了底气,说完这几句话便不停缓气,好像消耗了很大体力,却还是在对我笑。
我坐在病床边,和他聊了些闲话,但我始终觉得奇怪,大广叔特意让我千里迢迢赶回来见面,竟然只是聊家常?!
直到离开前,大广叔强撑着坐直身子,忽然伸开双臂说:“雷子,你和大兴自小就像亲兄弟一样,你替大兴抱抱我吧!我很久没抱过我儿子了。”
“他没回来过吗?”我问。
大广叔摇头,眼中擒泪说:“我早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拒绝他探视。”
我惊愕不已,却很快明白,大广叔用心良苦,不想让大兴背上“杀人犯之子”的名头,所以用了这种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和儿子划清界限。
我探身过去抱住他,轻声说:“您会好起来的,不会有事的。”
没想到他却反过来安慰我说:“不会有事的,好孩子,别怕!”
紧接着,他埋头在我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谢谢你替我们家报仇,谢谢你!”
我被惊得身子一震,却被大广叔紧紧抱住,他拍拍我的后背安抚,示意我不要紧张。
我咽了口唾沫,维持着那个拥抱没敢动,心跳却是骤然飙升。
大广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那天你做的我都看到了,你不会有事的。你替我们家报仇,我会保护好你。”
我假装咳嗽了一下,也压低声音说:“叔,对不起……”
他又拍了拍我的后背,打断我的话,“我会把秘密带进棺材,你别自责。”
说完这句,他忽然推开我,一边笑一边故意大声说:“你过年记得回家团圆,钱可赚不完!外面再好,家里有你爹妈,别在外面玩儿野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这四年一直漂泊在外,不敢回家,正是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在作祟。
我“噗通”一声跪下,这可把屋里另外两个人吓了一跳,大广叔生怕我说错话,连忙打圆场说:“快起来!替大兴抱抱我这糟老头子就行了,不用替他磕头!”
可我已经泣不成声,伏在他的病床前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支吾不清地说“对不起”。
见我这样,大广叔更急了,生怕被别人看出端倪,一边拉扯我起来,一边说:“没事,以后常回来看看就行,没啥对不起的!都知道你们年轻人忙,没空回老家,没人真生你们的气!”
那天之后,我没再出去打工,而是每天去医院照顾大广叔,一直到半年后他病世。
奇怪的是,从头到尾,陈兴都没有出现在大广叔的葬礼上。
于是我问陈兴舅舅怎么没见他回来奔丧,舅舅这才拿出一个录像给我看,那是大广叔的遗嘱,内容只有两件事:
第一,他承认自己是杀害李达一家的凶手,虽然他知道杀人不对,但他不后悔。
第二,既然已经与陈兴断绝了父子关系,那就断干净。等他死了以后,不用特意告知陈兴他过世的消息,即使被陈兴知道了,也不许陈兴回家奔丧,不许陈兴为他戴孝。
所以,直到丧事办完一周后,陈兴才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
8
听我说完这些往事,陈兴已经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我也扑簌簌掉眼泪,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对不起”和“节哀”。
这辈子,最没资格和陈兴说这些话的人,大概就是我!
“是我害大广叔蹲大牢,是我害你没了爸,是我害你们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都是我的错!大兴,我……我……”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自责、愧疚、悔恨一起涌上心头,却再也回不到从前,改变不了做过的蠢事。
陈兴抢过半瓶白酒,给我从头淋下,又掏出打火机打着火,举在我眼前。
他还在哭,还在痛苦,还在愤怒,咬牙切齿地问我:“如果我现在把这东西丢你身上,你会不会恨我?”
我摇头,哽咽着说:“我不恨你,是我做错了事。”
说完,我低下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打火机没有被丢到我身上,反而一双臂膀抱住了我,我惊讶地睁开眼睛,陈兴已经把头埋到我肩上。
他又哽咽着问我:“你是什么时候出狱的?”
我一愣,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谁蹲监狱啦?!我一直在外面打工挣钱,没……”
他忽然朝我肚子上重重打了一拳,我“吭哧”一声蜷缩起来,他却紧抓着我的双肩,不让我躬身下去。
“我再问你一遍,你还是辜负了我爸,去投案自首了对不对?给他翻了案,你又蹲了十年大牢,是不是?”
我被他这一拳打得够呛,不停地呛咳,终于缓过气来,这才点头应声:“是,你都知道了还问……”
没想到这话又让我挨了第二拳,这下我彻底跪不住了,抱着肚子要倒下,可陈兴就是死抓着我,不让我倒。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提线木偶,被陈兴就那样架着跪在地上。
算了,他出气就好,我欠他的,可不是一两拳还得起的。
他揪着我的衣领,大声质问:“你知不知道你错了?”
我点头,“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错在哪儿了?”
“我当初不该撒谎,我应该一开始就和警察坦白,那肉是我……”
眼看着陈兴又挥起了拳头,我连忙改口说:“等等!我应该听我爸的话,把那块肉扔窑地烧了,不应该假装梁山好汉,意气用事……”
肚子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陈兴松开了手,我彻底蜷缩在地上。
他站起身,指着我说:“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有多不知所措,你知道吗?!现在我心里很乱,我该恨你吗?还是该谢你?你告诉我答案啊!”
我实在受不住了,抱着肚子破罐破摔地嚷嚷:“告诉你什么答案啊?你要是想打我就痛快打,别总提问!我从小就最怕回答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是直接打我一顿吧!”
陈兴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明明还在哭,嘴角却开始一抽一抽的,脸上的肌肉不能协调似的,不停地抽搐。
他抹了一把眼泪,扭身就走。
我长出一口气,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缓一缓疼痛,没想到他又折返回来,把我从地上拽起,拦腰扛在了肩上。
我慌了,捂着被他肩膀硌得生疼的肚子大喊:“大哥,你不是要学孙悟空摔红孩儿,想把我摔死吧?那你要替我给我爸妈养老送终!”
没想到陈兴“哼哧”一声说:“我收回之前的话。”
我懵了,反问:“什么话?”
“我说过我恨你一辈子,不算数了!我恨你到今天为止!”
他说完,扛着我往回走,我却懵了,反应了好半天,他是说他原谅我了?
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又像被抽走了骨头,像一头刚刚被宰的猪崽儿垂在他的肩上,哇哇又哭了起来。
陈兴三天后就离开了村子,他把修缮款交给了村委,并且提出两个要求:
第一,所有的钱必须全部用在修缮小学校上,他会派人来查账。
第二,小学校内要加盖一个小卖部,归学校统一管理,由他注资,我来经营。等他收回成本后,我就是小卖部的老板。
出狱两年多,找工作四处碰壁,现在托陈兴的福,我终于找到活儿干了!
虽然之后相亲的那位姑娘还是没有看上我,嫌我坐过牢、不清白,但我总算可以回到阳光下堂堂正正的生活。
学校修缮完成的那天,我特意拍了几张小卖部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配上五个字:感恩,新起点。(作品名:食肉死,作者:酒瓶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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