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往事：窦晓莉：记忆中的老街_头条

看了我的初中同桌杨家龙的《逝去的家园永远的怀念》一文，感慨万千，勾起我尘封多年的记忆，我一夜未眠，跟着作者的精彩叙述，我的心穿越了太平洋飘回到了我的家乡，飘到了钟楼、鼓楼最后飘到了东木头市老街。

这是一条古朴典雅、整洁肃静的街道，街道两边有着很多传统四合院及二进三进的深宅大院，从一砖到顶修成的高大门楼、青砖围墙，黑色厚重的大门，门前的石台阶和两边精美石雕的石墩子，就足以感受到这个老街的厚重历史；屋脊上的精美砖雕随处可见，走进哪个院子都能看到精美的门窗。门扇上的 “福禄寿喜”、“四季平安”、“琴棋书画”等等，房梁上的木雕、屋顶上的彩绘，都颇为精美。就是不起眼的小院落，虽然没有雕梁画柱，也少不了门扇上精细木雕。它是中国历代建筑设计师们留下的看得见的精品！它是历代工匠们的精心制作留下的看得到的经典古建筑，它是社会的财富，它是人类的财富。

大宅院、小宅院相隔排列、整齐有序，不同时代留下风格各异的建筑，形成了今天的古街道、老民居。青砖铺的人行道，整洁美观，两边各有一排整齐的大树，树干为了防虫刷上了一层白石灰，仿佛穿上了洁白的长袍，如同守卫在这里的威武战士。

新铺的柏油路平平展展，在那火红的1958年，在百年民居街道两边的围墙上，画满了一幅幅巨大壁画，三面红旗迎风飘扬的巨幅壁画上面写着：“总路线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还有记忆深刻的“十五年超英赶美”、“大炼钢铁”及“亩产万斤粮”的主题壁画，给古老的街道增添了新的生命活力。在60年代的困难时期一幅主题为“勤俭持家”的壁画，画中有三个姐妹，老大身着新衣、老二身着旧衣，到了老三，就有了好几个补丁，并配有：“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的句子，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

这条老街是古民居它不是商业区，没有很多商店，但有两家满足市民日常生活需求的杂货铺，常常面条下在锅里发现没有酱油，没有醋了，赶快出去买，绝对不会耽误吃饭。有两个菜店一个在我家的斜对面，另外一家菜店就在住在东木头市东头我的好朋友苏香爱家的隔壁。我小时候常常早上起来去排队买豆腐、豆芽（好像要票或要购物本的就要排队）。那时候每家有一个粮本，按照居民每人27.5斤，初中以上学生30斤的供应量，我们东木头市的居民每个月拿着粮本到永保巷口的粮站购买。

东木头市19号门口，就是我们的自来水水站，供应着东木头市上千口人的吃水用水，那时候每家都有一个存水的半人高的大水缸，水桶和扁担更不能少，一般到下班时间，很多人都去挑水，因为只有一个水龙头，常常需要排队才能挑上水。还有两个烧开水的茶铺子，19号的门房里是一个，在我家对面是另外一家，街坊们坐在那里喝茶聊天、谝闲传。家家做饭都离不开火炉子，所以还有一家煤厂，煤厂就在安居巷里，记得煤的种类繁多，有钢碳、煤球、无烟煤、有烟煤、还有煤末，用煤末和黄土混合可以做成煤饼，供冬天取暖。在东木头市和东厅门的十字路口，骡马市和东木头市的丁字路口有几家小吃店，西安的腊汁肉夹馍、哨子面及早点的豆浆、油条、烧饼、馓子……还有早上临时摆摊的甑糕、炸油糕……

冬储大白菜摄影/@严建设

在安居巷和东木头市交汇的路口，一个棺材铺门口就有一家炸油糕的小摊，我常常在那里排队等待，因为都是现包、现炸，只要炸的够一个人买的量，就放进客人准备好的容器中。早上吃两个既新鲜、又外酥里糯的油糕，再喝杯热开水就搞定了我们的早餐，离开西安后很少吃到这么好吃的油糕了。那时候的早上还会有人将包好的三分钱一包、五分钱一包的甑糕用笼笼提着，走街串巷的叫卖，偶然也会有农民叫卖“浆水菜”，这个是关中农村特有的将芹菜在面汤锅里煮熟，加入少许的醋，使其发酵，有着特殊酸味的酸菜，可以凉拌，也可以做汤，浇面条吃，非常好吃，听说还降火。还有学校门口卖的三分钱一碗的“枣沫糊”，真是香甜可口永生难忘！

和手提笼笼叫卖的比起来，显然中午挑担子走街串巷的人，生意自然大了很多，卖的种类繁多，有卖黄的透亮、晶莹剔透的绿豆粉皮、有卖嚷嚷软软糯糯的西安嚷皮子、还有凉粉、饸烙等等，光调料汤就有十种之多，整齐有序排列在担子一边的台面上，当看到卖粉皮的师傅一手拿两个装好粉皮的碗，一手用木制勺子在所有调料碗中飞舞，熟练有序快速的进进出出，他好像表演魔术一般，在看似不经意中，一碗碗酸辣美味的粉皮就调好了。

偶然来的货郎手推车（过去是货郎担），车子像一个小小百货商店，货物五颜六色、五花八门，从小小缝衣针、绣花针、绣花的丝线、十字绒到手绢、毛巾，女孩子的各种发卡、扎头发的绸丝带有宽的、窄的、大红、粉红、绿的、蓝的……，真是五光十色、玲琅满目，货郎手摇拨浪鼓，嘴里念念有词，招揽顾客，这些都是女孩子的最爱，挤满了大姑娘、小媳妇，我总会在那里徘徊很久很久舍不得离去。

晚上挑着火炉卖热腾腾的桂花元宵的叫卖声更是悦耳动听，桂花元宵的馅是独特的，在国外根本买不到，华人超市的单一红豆沙、黑芝麻馅的汤圆吃着哪有我们的白糖芝麻、花生、核桃加山楂做出来的香甜而富有层次感呢？为了吃到我们西安的桂花白糖山楂元宵，想起小时候在东大街“中华甜食店”橱窗外看人家元宵师傅用一个大笸箩滚元宵，切好的元宵馅用笊篱在一个装上水的盆中湿一下，然后放入加了干糯米粉的大笸箩中滚，滚上一层干粉，再用笊篱在水中加湿，再放入大笸箩中加干糯米粉滚，如此反复多次，一个个白白胖胖、圆圆的元宵就做好了，好像并没有那么复杂。于是我便照葫芦画瓢，用了一个盆子放入干糯米粉滚元宵，另一个盆子加水，将裹了一层糯米粉的元宵，再放入水盆中加湿，然后再放进有干粉的盆子中继续滚动，结果搞得盆子里，台面上，地面上到处是糯米粉，摇的晕头转向，糯米粉也用完了，全泡在了水中，最终以失败而告终，看似简单却是个不简单的技术活，学会并没有那么容易。后来就改用我心中的西安馅，包成汤圆，深受孩子们喜爱，有时候想多做一些品种，做点红豆沙、黑芝麻馅，孩子们还不喜欢，给我说“以后别做其他的了，我们只吃我们家的白糖芝麻加山楂桂花汤圆”。

我挺怀念晚上去喝一碗热腾腾的带几粒大米的豆浆，这是我离开西安以后，再也没有喝到的“豆浆米汤”，这个名是我想到的，它不是米汤，是豆浆。我也问过其他人，他们竟然不知道，没有听说过，我开始怀疑是我记忆错误？但我确确实实记得，碗里面确有几十粒煮的烂烂的米，我一直好奇这是怎么煮出来的呢？

在三年困难时期我曾经经历过两次食物被人抢走的事，一次大概是1962年，国家为了调整物质极其短缺的市场，开始有了高价的食品，我和爷爷去钟楼下的“天生园”食品店给几个小孩买饼干，以前一块多钱一斤的饼干卖到了八块多一斤，我只记得，服务员将称好的饼干，倒进一张大的包装纸里，然后排列整齐，包好，用绳子捆紧绑好，一手压着包好的饼干，收好钱，便将包好的饼干推到爷爷的手下，交给了爷爷，就在爷爷拿饼干的那一瞬间，一只大手突然从天而降，一把抢走了饼干，当时店里的顾客很多，大家一时全愣住了，人们的目光全向那个个子高大，不顾一切飞快跑向大门的人看去，众目睽睽之下，那个人拿着饼干，飞快的冲出人群，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显然爷爷也是吓了一跳，他无奈地看看我，示意我：走吧！

另外有一次，我已经不记得是1960年，还是1961年初夏的一个晴朗早晨，我在东大街北柳巷口一个卖甑糕的摊上，买了一盘热乎乎的甑糕，白白粘粘的一层糯米和蒸的烂烂的一层枣肉，枣汁被糯米吸收，形成了一道过渡色，甑糕的精华全在这里，枣香浓郁、粘甜味美，当店主将一盘热腾腾的甑糕递到了我的手上，正当我准备吃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动作轻盈而敏捷，他四指并拢，像铲子一样，准确无误的铲走了我的一盘热乎乎香喷喷的甑糕，精确到一粒米未剩，我惊吓大呼，还好慌乱之中没有丢掉盘子，要不我不但吃不上甑糕还得给人家赔个盘子……等我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

街上偶然会传来“剔刀磨剪子啰！”、“淘井、涝桶啰！”、“收破烂！”等招揽生意的人。

我们小孩最喜欢就是看吹糖人。吹糖人师傅挑一个担子，一头是加热用的炉子，另一头是糖料和工具，记忆中，只有棕色一个颜色，在一群孩子们的簇拥下，师傅用灵巧的双手一拉一捏，用嘴一吹，在这里捏一下、那里动一下，神奇的做出造型逼真、活灵活现的小老鼠、可爱的小狗、小兔、小猫咪，这时候你可以随便点你要什么，他都可以做出来，简直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不会做的。他的妙手生花，让我们站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赞叹不已。

围观捏面人，这也是我们儿时记忆中最美好的回忆，捏面人的师傅和吹糖人的师傅一样，挑一个担子，走街串巷，在他的小摊前还是围着一群爱凑热闹的孩子们，看着心灵手巧的师傅，在一搓一捏中，手里五颜六色的面团霎时变为一个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人物，有婀娜多姿飘逸的美女，天真烂漫的儿童、还有可爱俏皮的“猪八戒背媳妇”、手拿金箍棒的猴头猴脑的孙悟空，心慈面善的唐僧及忠厚老实的沙和尚……个个活灵活现、造型逼真，令人赞叹！

完成了一年里最大、最彻底的院落大扫除、擦门擦窗，拆洗被褥、门帘，丢掉没有用的垃圾，让屋里屋外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是春节前我们中国人的习俗。跟着爷爷去炭市街买年货，瓜子、花生、塘果、鞭炮……意味着令人兴奋的春节就要到了，这时候是炭市街一年最忙碌的季节，喜气洋洋的拥挤的人群将通道挤的水泄不通，大家都沉侵在节日的欢乐之中。孩子们期盼着“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老人们期盼着离家在外的孩子们回家欢聚。

大年初一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家家喜气洋洋。爷爷的生日刚好是正月初一，有着新思想的爷爷奶奶，一不要孩子们磕头拜年，二不给孩子们发压岁钱。初一的一大早，家里的子侄们、亲戚们，还有我们穿梭在大人中的孩子们都一块儿聚集在上房，不知是谁主持，先给爷爷祝寿，给爷爷奶奶拜年，然后大家互祝新年好。当然新年的热烈气氛不仅只在家中，大街小巷中也洋溢着新春的喜乐，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们三五成群，舞狮舞龙、踩高跷、划旱船、惹人喜爱的大头娃娃也俏皮登场，最让孩子们高兴的莫过于正月十五的灯笼会，东木头市西段就是西安的“灯市”所在地，灯市上有大宫灯、莲花灯、鸡灯、兔灯、羊灯及彩绘的玻璃灯等等，当然小红灯笼那是最基本的，“把蜡捎上！”、“把蜡捎上！”、“麻花、麻花”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每年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五是娘家给新嫁出去的女儿送灯笼，舅家给外甥送灯笼的日子，吃完元宵的孩子们三五成群打着红灯笼、飞机灯、拉着兔子灯，我从小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羊灯，所以每年奶妈都会给我送羊灯，在我刚从奶妈家回去的那几年，严厉的奶奶怕我的心还在奶妈家，所以不叫奶妈来我们家看我，

她每年都会将灯笼放在隔壁的杂货铺托人给我带进去，没有看到我，奶妈会非常沮丧、难过的哭着回家，六七岁的我看到羊灯也会心事重重的想念奶妈。我会拉着我心爱的羊灯和邻居的小朋友一起冒着严寒在相互追逐中，愉快的唱着：“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灭了回家睡”的歌谣，渡过欢乐的时光。

按关中的风俗，孩子长到12岁，就是舅家最后一年送灯笼，1959年，我12岁时，外婆家大手笔送来了一对大宫灯、一对莲花灯和小红灯笼，奶妈送来了我从小喜欢的羊灯，那一年三妈妈的娘家也给她送来了一对大宫灯等好几个灯笼，在正月十五的晚上，爷爷将所有灯笼都给我挂在院中的门上、窗户上、墙上，然后点燃蜡烛，我就一个人坐在院中，陪伴着灯笼，静静地送走我愉快的童年，迎接我的新的少年生活。

本文经窦晓莉女士授权刊发；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其余来自网络，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