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攻讦寺人轨制遭寺人辩驳”这个故事是假的 -

问：清朝末年，法国使臣罗杰斯觐见清朝皇帝时说：“贵国太监制度将健康男人变成残疾，很不人道。”没等皇帝开口作答， 贴身太监姚郧抢嘴道：“这是陛下恩赐， 奴才心甘情愿， 公使怎可诋毁我大清国律？”请问编辑，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作者丨陈慕谭

编辑丨吴酉仁

这是个流传甚广的故事。

它不但在中文互联网上随处可见，还见于各种严肃的文化媒体和学术著作，甚至还被当成了“高中生议论文的论点论据”。

某学者的著作在谈及宦官制度时如此引用该故事

但这个故事是假的。

首先，晚清的法国驻华使节里，并无一位名叫“罗杰斯”者。郭廷以《近代中国史事日志》中附录有一份“各国使节表”，其中法国部分的情况如下图。可以看到，其中不但没有“罗杰斯”，连与“罗杰斯”这个名字发音相近者也没有。

《各国使节表》之法国部分

其次，太监姚郧不存在。

外国使节觐见清朝皇帝，始于1873年各国公使觐见同治。参与觐见者包括俄国公使倭良嘎哩、美国公使镂斐迪、英国公使威妥玛、法国公使热福里、荷兰公使费果荪，由德国驻华使馆的璧斯玛充当翻译（德国公使李福斯回国，璧斯玛兼任德国代表）。

这当中，既无人名叫“罗杰斯”，也没有发生关于太监问题的谈话。据双方材料，觐见中，各国公使没有与皇帝发生直接的交流，俄国公使作为代表“读一演说辞”后，由站在他身后的翻译将演说辞译成中文。同治皇帝对公使们说的话，则通过跪在御座旁边的恭亲王代为传递，他先说给恭亲王听，再由恭亲王起身走到各国公使面前复述。

同治皇帝对1873年的各国公使觐见并不满意，原因是洋人没有下跪，而是站在自己面前，只行了五鞠躬礼。不过，当年的市井舆论并不了解觐见的具体情形，流传的情节是各国公使被同治皇帝的天威给吓得屁滚尿流：

“皇上登宝座，使臣行六鞠躬礼，不跪。阶旁设黄案，使以次立读国书。居首者读至数句，即浑身发战，不能卒读。皇上问国王好，亦不能答。皇上又问，屡次求见，有何话说，亦不能答。其次者则奉书屡次坠地，而不能开声。经恭亲王当众嘲笑‘草鸡毛’，令人掖之下阶；不能动步，坐地汗喘。十二人摇头私语，不知所云。延之就宴，亦不能赴，仓皇散出。恭王云：‘说是大皇帝不可轻见，你们不信，今日如何？我中国叫此为草鸡毛!’举国以为笑谈。”

1875年，同治皇帝去世。清廷再度以光绪皇帝年幼、慈禧垂帘不便为由，拒绝各国公使入宫觐见，直至光绪成年，觐见才再度恢复。可想而知，如果真有外国公使与清朝皇帝谈论太监问题，只能是在光绪时代——他之前的同治皇帝只接见过一次各国公使，谈话内容也有明确的记载；他之后的宣统皇帝，则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

光绪身边，并无贴身太监叫做“姚郧”。

光绪传世画像，引自故宫博物院官网

第三，使用搜索引擎的“自定义时间搜索”功能可以知道，这则故事最早出现的时间，约是2007年。如下图所示，将搜索时间限定在2007年12月30日之前，只能得到一条搜索结果。

自定义时间搜索关键词“姚郧 太监”

打开这条唯一的搜索结果，即可发现，这其实是一篇网友开脑洞写出来的游戏之作。在文章里，这位“子虚乌有”的太监，与那子虚乌有的“罗杰斯”对话时，使用了大量的现代词汇，比如“人道”、“生存权”、“公务员”、“自由化”等等，甚至出现了“天上人间”。

至此，已可百分之百地肯定，这个流传甚广的“洋人批评太监制度却遭太监反驳”的故事，并非史实。

最后再说一个笔者所知道的晚清太监故事。下图是一位有幸留下了影像资料的老太监。照片引自1926年的《图画时报》（第316期第3页），题为“看守寿皇殿八十一岁之老太监”。

1926年，看守寿皇殿的老太监

寿皇殿是供奉清朝帝后遗像的所在。据《北洋画报》报道，该年12月12日夜：

“遗老江某带领多人，突然闯入（寿皇）殿内，将（帝后）遗像劫去，至今不知下落。……闻言看守寿皇殿之太监张叔诚（非天津之九爷），当时因无力抵抗，致负职责，且深愤江某此种强盗行为，触头自尽，获救未死。”

图中的老太监，可能正是报道中那位愤然自尽未死的张叔诚。

注释

比如《令人深思的三个故事》，《政府法制》2014年第17期；《人啊，人！》，《杂文选刊》（上半月）2013年第4期。《出彩好作文：高中生议论文论点论据论证大全》，湖南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89页。等均收录了这则故事。郭廷以：《近代中国史事日志》，中华书局1987年版，“附录五各国使节表”。插图系由书中三页内容剪切拼贴而成。朱杰勤：《中外关系史译丛》，海洋出版社1984年版，第186-187页。平步青：《霞外攟屑·各国使臣觐见》。转引自《中国历代笔记选粹（上）》，孙文光编，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02-103页。佚名网文：《皇帝不急太监急：记一个伟大的爱国太监——姚郧》。妙观：《清帝后遗像被劫记》，《北洋画报》1926年第50期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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