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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三年再见前夫冷逸,安桢表现得很淡然
1
“来了?”她问。
“嗯,路上堵车,让你等了,不好意思啊。”冷逸表示抱歉。
“我也是刚到。你喝什么?这里的热美式还挺好喝的。”安桢疏离客气的语气,仿佛面对的是自己的客户。
“行,我听你的。”冷逸还是老样子,在这种小事上向来都听妻子……哦不,冷逸突然意识到,安桢早就是他的前妻了。
饮品上来后,两个人有短暂的冷场。就在这个空当儿,邻桌的一对小夫妻闹起来了。
“你总问我意见干什么啊?孩子的东西我又不懂。你自己决定吧。”男人边玩儿手游,边不耐烦地回复。
“哦。”女人一开始委屈巴巴的,但很快就平复了情绪,撒着娇问,“我不烦你可以,但这钱你能不能给报销一下呀?”
听到这句话,男人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忙碌,瞪着眼睛,问对方:“哈?我一天天要给家里花多少钱,房贷水电,汽车加油,人情礼往,爸妈过生日,每年的父亲节、母亲节、三八妇女节、重阳节、春节……哪一项不是我在付钱。你又不是没有工资。而且孩子的东西你都是胡买乱买一大堆,屯着也用不上,你凭什么要我报销?”
女人依旧唯唯诺诺的,但话还是说出口了:“房贷是我俩一起在还。水、电、汽车你也有份使用。至于人情礼往……我从成都嫁过来的,这里一个亲戚都没有。那些需要还的人情还不都是你家的。还有……还有你那些生日、节日不都是给你爸妈过的,我爸妈……又没享受过。”女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要钱就说是要钱,扯什么孩子,还跟我算小账?!”男人有点儿恼羞成怒的意思了,腾地起身,“这饭你自己吃吧!”说完,他拂袖而去。
妻子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大概一分钟,神色异常平静。后来,小推车里的孩子醒了,她边抱起来哄,边叫服务员买单。接着,就拿着她的大包小裹离开了。
冷逸看安桢目送着女人走出去很久,才收回她的目光。刹那间,心痛不已。
在他的记忆中,安桢跟自己因为给女儿买小床的事也闹过类似的不愉快。那时,他因为生病卧床的父亲心烦意乱,同样恼羞成怒,扔下怀孕三个月的妻子,让她独自回了家。
“我当初也这么浑,对吧?”冷逸抖着声音问。
安桢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你是有原因的,毕竟你爸……”
“我爸的病要是没有你,他根本没法维持那么久。”冷逸抢白,“这三年,我总问自己,你做的那么好,承受和牺牲了那么多,我为什么会视而不见?”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安桢不以为意,“我那时还是你的妻子,对自己公公也有义务的。”
“这个给你和女儿。”冷逸掏出一张银行卡,温柔至极又小心翼翼地对前妻说,“我这三年攒的钱都存在里面,密码是你的生日。”
“不用了,冷逸。佩佩的抚养费你一直都有给。而且我跟你……”安桢思考着自己的措辞,“我跟你……不是因为钱。”
“我知道,我知道……”冷逸急切地把那张薄薄的小卡片,推向前妻,“桢桢,算我求你,好不好?你收下。就当补结婚五年里,我欠你的所有节日礼物……我是欠你的,应该还。”
安桢的手抵在那张银行卡上,始终没有退让。她的表情没有一丝的松动,内心也没有一丝的波澜。三年后的这一刻,她终于确认,自己真的不爱冷逸了。
“你二弟借的钱,他已经还了我妈第一笔款。我觉得挺好,真挺好的。”安桢笑笑,“至于我当初……都是做妻子应该的,你不用纠结了。钱拿回去,佩佩奶奶和二弟你得一直关照,而且你要是再婚也是需要钱的。”
“我妈说,为了他们仨,我妻离子散。什么恩也都算是报了。今后她会跟着二弟一起,他也是有赡养义务的。”冷逸边说边凝视着自己的前妻。
“哦。”安桢依旧淡淡的。
“还有……我不会再婚的,桢桢。”冷逸哽咽了,“我不会再婚的,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他说不下去了。
安桢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跟自己最亲近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对他的同情和怜悯——也仅只是同情和怜悯罢了。
“三天前,我跟齐子阳领证登记了。”安桢说。
冷逸沉默,漫长的,如深海静寂般的,沉默……
然后,男人苦笑着开口:“我来晚了。”
安桢并没有立刻回应,她端起咖啡,似乎想喝一口。但发现已经冷掉了,只好作罢。
两秒后,她很平和地问对方:“我们爱过,就很好了,不是吗?”
“爱过……爱过……”冷逸重复了很多遍,终于落下泪来。
2
还不是冷逸女朋友之前,安桢暗恋他若许年,不过是因为一句话。
大一迎新舞会,冷逸作为主持人开场,他在夸了某位学弟西服笔挺之后,很随意地指向站得离他最近的安桢,说:“这位学妹,今天也好漂亮。”
那天,安桢是精心打扮了的。可临出门前,她环视了寝室里其他几个“美艳动人”的室友,顿时预测平平无奇的安桢同学在这一晚,根本不会被人邀请共舞一曲的。
所以当冷逸指向她,并说出那句动听的话语时,安桢的呼吸停了。
“学妹漂亮,学长可要记得请人家跳舞哦。”另一位女主持人按编排好的台词,很幽默地说出下一句。顿时,场子热了。有大胆的学妹起哄:“学长,我也要!我也要!”
冷逸见目的达到,赶紧进入正题,宣布舞会开始。
第一支舞,冷逸没有邀请安桢。第二支舞亦然。第三支舞,冷逸休息了一下。第四支,冷逸跟系里的有名的美女教授共舞一曲……
就在安桢觉得自己缺心眼,竟然把主持人热场的噱头当真,傻等半天时,冷逸出现了。然后,女孩儿跟着他的步伐轻轻划向舞池,像只翩翩的蝶……
一曲终了,安桢完全不记得自己怎样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脑海中全是冷逸明亮漆黑的眼睛,温润如水的笑容。耳畔不断重复着刚刚的两句歌词:This is my moment.This is my perfect moment with you.
是夜,安桢做了个纠缠她很多年的梦。
五岁的安桢站在母亲李玉兰面前,娇声问:“妈妈,我长得好看吗?”
母亲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不好看。”
安桢一脸疑问地继续:“不是说我长得像爸爸吗?爸爸是好看的呀。”
母亲一本正经地:“那不一样,爸爸是男的,你是女的。同样的长相,他好看,但你不好看。”
“妈妈,我真的不好看吗?”此时的安桢已经哭了,抖着声音再一次问了自己的母亲。
父亲在旁边帮腔:“玉兰,你看桢桢都要哭了。你就说她好看能怎么样?”
“可她就是普通长相,算不上好看啊。我怎么能跟孩子撒谎?”李玉兰义正辞严。
母亲话音刚落,安桢哇地哭出来,眼泪如决了堤的洪水肆意蔓延。随之而来的是父母唇枪舌剑地争吵。
父亲替女儿抱打不平,谴责妻子伤害孩子自尊心。母亲则振振有词地强调,她只是希望安桢不要在意外表,要做个有内涵的人……
之前做这个梦,安桢都会在此时惊醒,逃离混沌。可那天,冷逸很突兀地出现在梦境里,笑着对小小安桢说:“这位学妹,今天好漂亮。”接着,他优雅地伸出手,问:“May I?”
“我能跟他在一起吗?”含笑带泪的安桢在暗夜里问自己。并在几年后,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她成了冷逸的第二任女朋友。
时光再流过四年,安桢嫁给了冷逸。
结婚典礼上,主持人笑问两人当初是谁追的谁?冷逸想都不想就说:“我追的桢桢。”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谁不知道是安桢在冷逸的毕业典礼上,穿婚纱当众向他求爱。那情景甚至入选当年X大的十大校园经典场面。现如今,冷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一脸宠溺,真真羡煞旁人。
“你们笑的太不负责任了!”冷逸表面上斥责众人,但眼神里满满写的都是饶他一命。
紧接着,他还来了个贼喊捉贼:“本来就是我追的桢桢嘛!能娶到她,我费了天大的力气,你们可不准颠倒黑白,瞎起哄!”
众人见他宠妻,也乐得帮忙,都叫到:“对,是冷逸追的安桢!我们亲眼看见的!”
安桢看着冷逸带全场人“撒谎”,维护自己,禁不住微笑。冷逸看见妻子笑,刚刚突然悬起来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或许后知后觉,但对安桢的感情没有半点虚假。
冷逸在安桢之前有个谈了四年的女朋友,两人在冷逸本科毕业前分的手。那个貌美如花的外地女孩儿甩了冷逸,攀上个拆二代。
分手理由是冷逸用自己“伪”北京人的身份骗了她。而所谓的“伪”北京人是指冷逸家现在所住的,二环以内的天价平房,不但不会拆迁,而且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是公房。
女孩儿的话击碎了冷逸积攒多年的优越感和自尊。正式分手当天,他在教学楼的天台徘徊了很久。后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安桢找到了他。
那一天,他除了向安桢哭诉自己被分手的经历之外,还告诉她一个天大的秘密——他是被收养的孩子。幸或不幸,养父母在收养了他一年之后,喜得麟儿。这个比他小四岁的弟弟,初中毕业就不念书了,生活开销全靠啃老。
安桢从没想过,在众人面前永远高昂着头颅的冷逸,会是个连出处都无法追究的人。但她选择接受,并悄悄安排了毕业典礼上的惊人之举。那时的她是急于宣誓主权,但更希望冷逸能靠那番操作,重新找回他自己。
不出所料,冷逸的前女友黑着脸离开了礼堂。安桢远远瞥见她愤怒孤单的背影,并也不是很有成就感。因为,就在她说出了冷逸的来龙去脉之后,自己母亲同样表达了“不同意”。
为了强调她的“不同意”,李玉兰甚至没有参加自己女儿的婚礼。
明面上,李玉兰不同意安桢跟冷逸在一起是因为冷逸的出身和家庭。可私下里,安桢知道李玉兰不同意的原因只有一个——冷逸好看、招风。
她觉得以自己女儿的容貌和段位根本守不住他。因为她李玉兰曾经就因为不自量力,输得一塌糊涂。
3
执意跟冷逸交往后的第四个春节,安桢带着他回老家,见了自己的父亲。
三个人见面的地方是名号响亮的“八院”,当地的市属精神病院。
“小冷,怎么样,觉得这医院条件还不错吧?”这是安桢父亲安靖仁同冷逸说的第一句话。
“挺好的。”冷逸的回答相当诚恳。他也是第一次来精神病院。这里的宽敞明亮和医生护士挂着微笑的脸,以及每个病房窗户上点缀的象征过年的红色窗花,都与他的想象太不一样了。
听到对方的回答,安靖仁嘴角露出满意的弧度。可他似乎又觉得不妥,赶紧严肃了些许,开口问:“听说你打算考公务员啊。”
“他已经考上了,爸。”安桢边把削好的苹果递到父亲手里,边帮着答。
听到女儿的插嘴,父亲脸上显现出不悦的神色:“桢桢,我又没问你。你让小冷自己说嘛。”
安桢听了批评,笑着对冷逸吐舌头。冷逸特别喜欢女友这份可爱,禁不住给她来了个摸头杀。
坐在对面的安父看在眼里,嘴角又不自觉地上扬了。
“叔叔,我笔试成绩入围,排在第五名,已经在准备面试了。这次一共招十几个人呢,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冷逸自信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安父点点头,深思了一会儿,又问:“你是北京当地人?”
“嗯。”
“那……你们日后结婚,有……有房子吗?”老父亲吞吞吐吐,应该是之前听到了些风声。
“爸!你问这个干什么?”安桢看不得冷逸受委屈,先不乐意了。
“叔叔,虽然我家条件一般,但等我开始工作就会努力赚钱买房的。”冷逸表明态度。
“哼,北京普通公务员,一年的收入零七八碎都算上,不过二十万。三百六十五天你不吃不喝,能够买两平米的?冷逸,你吹牛也该打个草稿吧?”不知何时出现的李玉兰恶狠狠地揭破了真相。
“妈!”安桢喊,“你干什么啊?”
一屋子四口人的对决,就此开场。
“李玉兰你闭嘴!我不听你说,我听小冷的。”老父亲带着一丝期待望向自己刚认定的准女婿。
“叔叔,我……”冷逸语塞。眼前这个刻薄女人讲的是事实。按常理,如果他养父母肯帮忙,在北京买房的事还有可能性。但是,他们俩对冷逸已经竭尽全力,反而是二弟更需要父母,还有大哥的支持。
“我们不买房,我跟他租房子,也能结婚。”安桢坚定地说。
“哟哟哟,这是个未出嫁大闺女说的话吗?安桢,你不臊得慌?”李玉兰阴阳怪气的。
“他那样的家庭,那样的身世……”李玉兰欲言又止,“安桢,你知道什么叫自不量力吗?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阿姨,我跟桢桢两个人白手起家,也会把日子过好的。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大成见呢?”冷逸发声了。
“那是成见吗?那是事实!”李玉兰口中的永远都是真理。
“玉兰,你有能力,就帮帮他们吧。看得出来,小冷对桢桢是真心的。”安靖仁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
“真心?”李玉兰冷笑道,“你懂得什么是真心?当初我也以为你对我是真心,不嫌你穷,不嫌你是个小公务员,也许一辈子没出息,可结果呢?”不知为何,冷逸听出李玉兰声音里轻微的颤抖。
“我为什么对你没有感情了?”男人的表情变得无比痛苦,“是因为你不让我办画展!你打击我,给我泼冷水!把我骗到这里囚禁了这么多年,你还……你还烧了我的作品!!”
当安靖仁开始疯狂地砸东西,并发出凄厉的哭喊声时,冷逸终于相信这个男人是精神病患者了。
“我要见小玲!只有小玲才肯帮我,是最欣赏我的人!李玉兰,你这个骗子,你才是精神病,我要跟你离婚!”
“小玲?醒醒吧,安靖仁。那女的真名叫王芳,是个诈骗犯。现在在城西的第一监狱住着呢。你俩是牛郎织女啊,要是没个喜鹊,这辈子够呛能见到了。”李玉兰戏谑地说。
“你骗我!我要离婚!”这时的男人已经被冲进来的医护人员紧紧箍住了,但嘴里仍然厉声叫着。
“离婚?国家法律规定,精神病人是不可以离婚的。”李玉兰从始至终保持着冷冷的笑容。
“我李玉兰是安靖仁的配偶,法定监护人。姓安的,你这辈子也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了。等你治好了,出院了,我还要拿绳拴着你跟我一起环游世界呢。哼,当初结婚,你承诺的事情必须兑现!”说话的人面目狰狞又无比坚定,唯一不和谐的是她落下的眼泪。
冷逸迷惑了,这场婚姻当中,到底是谁囚禁了谁?
4
那天刚好是年初五,冷逸搂着浑身冰冷的安桢回到宾馆时,正赶上服务人员挨个房间送饺子。
他捧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给自己女友暖手。嘴里温柔地说:“要不喝点吧,桢桢,喝点儿人就暖和了。”
不过一句话,之前一直保持着镇定的安桢,落泪了。
“我爸是因为他最后一次可以晋升科长的机会也落空了,才发病的。起初,他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搞创作,不去上班,整个人处于亢奋的状态,有时候三天三夜不睡觉。
接着就发展到整天嚷嚷着要开画展。妈妈也把他的画拿给专家看了,根本不到开画展的水平。而且当时妈妈的公司陷入了危机,也真的拿不出钱来为他办画展。他看妻子不支持,就跟亲戚朋友借钱。妈妈则放出话来,说她要跟安靖仁离婚了,这个男人借的钱,她不负责还。”
冷逸有些不理解:“你爸追求理想,也没什么大错。你妈的反应的确过激。”
“都是因为那个小玲!”安桢愤愤地说,“她先是表现出对我爸的极度崇拜,后来又说认识很多这方面的名家,把我爸的画拿去鉴赏,竟然被夸得一塌糊涂。我爸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对小玲深信不疑的。
接着,小玲说可以帮忙开画展,但不能在本地,还需要前期铺钱。我亲眼见过我爸跟人借钱。那时我还小,看着爸爸声泪俱下地讲他的梦想和受到的磨难,激情澎湃地讲他未来注定辉煌的光景。说实话,我都信以为真,深深地被感动了。
可是那个小玲拿到钱后就不见了。后来,妈妈嘲讽刺激爸爸,说他是个大傻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爸爸立刻狂叫,小玲不会骗他的,她怀了他的孩子,怎么会骗他呢?!”
“你爸就这样被你妈送进了八院?”
“他自杀过两次,一次开煤气,一次是放火,幸好都及时被救回来了。而且,他还有了暴力倾向,经常性地掐着妈妈的脖子质问。我妈觉得他在家已经威胁到我们母女的生命安全了,只好……”
“但我能看出来,你爸这几年在医院被治疗的挺好。”
“是的,本来我上高中那年,医院的大夫已经同意我爸出院了。可我妈在整理他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大量的他写给小玲的信。信上一遍遍地倾诉着对小玲和二人‘儿子’的思念。还写了他人生最大的愿望——跟李玉兰离婚。”
“于是你就跟你妈……”冷逸以为自己知道了安桢与母亲交恶的原因。
“出院当天,妈妈带着爸爸去监狱探望了‘小玲’。回家的途中,爸爸掐着妈妈的脖子,要跟她同归于尽。”安桢自顾自地说下去,又自顾自地沉默,“……我想,爸爸这辈子也不会再出院了吧。”
男人听不下去了,他抱住自己的桢桢,紧紧地,疼惜地……过了好长一会儿,缓慢而坚定地说:“桢桢,我们会幸福的。”
5
冷逸给安桢幸福了吗?那要看幸福的定义是什么了。
安桢本想大学一毕业就嫁了冷逸的。但李玉兰激她,说她根本考不上研究生。
安桢不信邪,到底用现实给了自己母亲一个响亮的耳光。李玉兰更是应诺而行,包了她研究生其间的各种费用。但研究生毕了业,安桢还是没要母亲的祝福,选择了红色的嫁衣。从此母女正式交恶,断了所有联系。
后来,安桢听从冷逸的建议考了事业编,进入体制内,也解决了北京户口。他们俩一个公务员,一个事业编,还不急着买房,即便在北京这种一线城市生活,也过的相当滋润。
两人刚结婚时,冷逸的养父母曾客气地邀请过小两口跟着他们一起居住,但被冷逸婉言谢绝了。安桢以为他是怕跟公婆住,委屈了自己。后来才明白,人家是真的只是客气客气,家里那间空房不可能给他们住,人家是要留给亲生儿子娶媳妇的。
说实在的,除了对冷逸成家买房这件事表示出无能为力以外,他的养父母对冷逸也算竭尽所能。从小学到研究生一路供着他读书,吃穿用度上没有过厚此薄彼,也不曾因为撒气打骂过冷逸。反而是对他们没出息的亲儿子时常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几句。
安桢刚跟冷逸交往的时候,去他家吃饭。看见过冷逸如何对养父母孝敬顺从和养父母对儿子的疼爱有加。那种和谐的亲子场面,安桢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安桢对冷逸的好感又增添了不少。
她从那时就明白,冷逸这一生都会好好报答这两个善良的老人,会扶助提携那个没有血缘的弟弟。可过了若许年,安桢再回想当初,觉得自己还是天真了。她忘了夫妻本为一体,这份报答和提携本就不可能只有冷逸的份啊。
结婚第二年,冷逸的养父突发脑梗,还好送医及时,人是抢救回来了,但半边身子不能动,今后就要靠人伺候了。
原本老两口退休后都找了份差事,用以日常开销。因为每月大部分的退休金都被亲生儿子胡乱挥霍了。至于冷逸工作后每个月上交的“孝敬”,是他们攒钱储蓄的唯一来源。
如今公公一病,积蓄都花光了,婆婆也不能出去打工,生活来源成了问题。冷逸先是跟二弟谈了一次,让他为自己爹妈着想一下。哪成想,二弟第二天就带着父母的工资卡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一打听,竟是去了南方,网恋奔现去了。
安桢十分同情两位老人的遭遇,所以当冷逸提出要全权负责起二老的日常和医疗开销时,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桢桢,我没娶错人,你是真心爱我。”说着,冷逸狠狠在妻子额头亲了一口。
接着,他趁热打铁地说:“租房子我们也住的挺舒服,所以存钱买房的计划,咱暂时搁置一下。至于……孩子,反正生出来也没人帮忙带。等我爸病好了,我妈闲下来,再生才是最佳时机。”
冷逸这段话说的语速极快,安桢一时没听明白其中深意,只好唯唯诺诺地“嗯”了一声。可等她反应过来,又觉得无从开口去反驳丈夫这个大孝子,只能盼着七十多岁的公公脑梗尽快好起来,小叔子会良心发现,带着二老的工资卡回来承担责任。
可事实证明,安桢错了,大错而特错。
之后的三年里,公公的脑梗发病越来越频繁,入院治疗的费用也越来越高。小叔子倒是中途回来过一次,借口帮忙交住院费,又卷走了两万块钱。更让安桢不安的是,她竟然怀孕了。
“你说……”安桢嗫嚅着问,“要是我现在就怀孕了,能生吗?”
“哎呀,你又添什么乱?”冷逸很不耐烦,养父的医疗费用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我就是问问……”安桢小声说。
“问什么问?你可别说你忘记吃了!”冷逸质问妻子,“你要是真怀了,也是自找苦吃。我爸现在都什么情况了,哪里有人顾得上你?”
安桢沉默,左手死死按着居家服兜里的东西,整个人轻轻颤抖。
冷逸见安桢情绪有异样,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赶紧过来把安桢搂在怀里,安慰道:“桢桢,你是最明理懂事的了。百善孝为先,我爸妈对我的恩情,我必须好好报答。所以,我们现在真不适宜要孩子。过一阵子吧,等我爸平稳了,你不生个三胎都不行!”
“三胎?我不得胖死?”安桢笑了。
“胖了,也好看。我的桢桢怎么都美。”冷逸很真诚地说。
安桢也在对方真诚的目光里开始考虑:怎么偷偷处理掉腹中这个可怜的小家伙。
可一个生命的出现或消失与否,又岂会以某个渺小人类的意志为转移呢?就在安桢要做手术的前一天,她接到了自己父亲离世的消息。
病房的电路因为过载突然起火,跟安靖仁一起因吸入过量浓烟致死的还有一个没能及时逃出去的年轻护士。
冷逸没有机会参加自己岳父的葬礼,因为临上飞机前,他接到了自己养母的电话,养父再次犯病,必须即刻入院。
安桢没舍得让冷逸做两难的选择,当然飞机也不等人啊。她觉得双方老人都出事,应该是一人顾一方。更何况,她这边的葬礼还有李玉兰主持大局,于安桢而言,不过是个出席人罢了。
父亲的葬礼比她想象中喧闹,李玉兰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人参加。守灵夜,还特极具地方特色地请了唱“十八肠”小曲的专业哭灵人员。披麻戴孝,伤心欲绝,曲调哀伤,哭腔感人。
安桢没哭。下葬当天,她环顾了母亲为父亲,也是为她百年之后选的居留之所。依山面水,郁郁青青,清风拂过时,小山坡上会泛起叠叠的花浪,一层层蔓延开来……
“爸爸,你满意吗?”安桢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里清秀俊朗的父亲,暗暗问,“爸爸,你自由了吧?”
那天,安桢跟母亲吃了顿晚餐。这顿时长不过三十分钟的晚餐距上一次二人同桌而食,中间已隔了五年有余。
一开始两人都努力沉默,席间只有餐具发出的声响。直到那盘清蒸鲈鱼上桌,刚刚怀孕的她闻到腥味,顿时恶心干呕,逃出了包间。
“你怀孕了?”一向精明的李玉兰问刚回到包间的女儿。
“没有,就是早上没吃好,胃有些难受。”安桢解释,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腹中胎儿的存在,因为很快这个小生命就会消失的。
“胡说八道,这清蒸鲈鱼是你最爱吃的,不是怀孕口味变了,你能闻着就要吐?”李玉兰咄咄逼人。
“我说不是就不是!你能不能不瞎猜?!”
“我瞎猜?”李玉兰先是一脸的怀疑,仔细思索了一番,就恍然大悟地说,“哎哟哎哟,我说这个冷逸靠不住吧。安桢你跟他结个婚,连孩子都生不起了?”
“李玉兰,你别污蔑人啊。是我,是我不想生的。”安桢维护自己的丈夫,也是维护自己当初所做的选择。
“你今年都二十九,马上就高龄产妇,你不想生?笑话!”
“李玉兰,你少拿自己的想法猜测我。我就是不想生,我还没玩儿够呢。”
“得了,安桢。你跟冷逸现在这种情况,能生孩子吗?怕不是家里全部的钱都给了他尽孝心,你连生孩子的手术费,养孩子的奶粉钱都没有了吧。”
“生孩子我有生育保险,养孩子我用母乳,不用你操心!”
“既然你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为什么不敢说自己已经怀孕了?”
“我……”安桢语塞,她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李玉兰看着自己的女儿,长叹一声,说:“醒醒吧,桢桢。冷逸那样的人,那样的家庭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你看看你,从上到下,穿的都是什么?脸憔悴成这样,有多少个晚上没睡好了。是公公住院,你去帮着冷逸照顾了吧?”
“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安桢坚定地说。
“好,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可他呢?你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又为你做过什么?你真觉得他选择你,是因为爱你,而不是因为你妈我有钱,有房产,有公司,而这一切日后都是你的?!”
“够了,李玉兰!”安桢高声叫着,“够了!我在你眼里一文不值,就不配有人爱!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爸爸也不爱你!你把他关起来也没用,他到死爱的都是小玲!”
“啪”李玉兰打了自己怀孕不足一个月的女儿。
“砰”安桢摔门,离开了自己刚刚丧偶三天的母亲。
“你等着吧!冷逸那小子迟早会找我要钱的!”李玉兰幽幽的声音飘过来,安桢整个人莫名一颤。
6
安桢在自己入住的宾馆里,见到了母亲的特别助理,那人拿出一张银行卡和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放在茶几上。
“你说什么?这是我爸爸的遗嘱和遗产?”安桢有些诧异,父亲这么多年都在医院里“疗养”,根本不会有任何收入。
“对的。首先,安先生的死医院有不能推卸的责任,院方为了息事宁人,提前就给了大额赔付。另外,安先生在城郊的一处祖产去年年底拆迁了。因为他户口一直没迁走,又有了一笔安置费。
最重要的,安先生去世前半年,在主治医生的见证下立了遗嘱,要求把他全部的财产留给女儿‘安桢’。”助理慢条斯理地说,“一共是一百三十二万,都放在这张卡里,密码是您的生日。”
安桢心中一痛,父亲应该是隐隐觉察出了什么,否则不会……
“那我妈呢?他什么都没给我妈留吗?”安桢轻轻地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安先生的遗物都是我们董事长一一收拣的。”
“这种遗产继承,应该需要交纳遗产税吧?”
“安小姐,您问的已经超出了我所能了解的范围了。我今天来,不过是执行董事长的指令。”
“哦。”安桢似懂非懂。
“不过,我想劝您一句,董事长毕竟是您的亲生母亲,心里总还是为您打算的。”助理是个明白人,话说的点到即止。
电光火石间,安桢明白了,若不是李玉兰拿出遗嘱并执行,这笔钱根本不会转到她的手里。
她有心退回去,可又觉得是自己应得。特别是此刻,她父亲留下的这笔巨款就是安桢保住腹中小生命的底气。
安桢回京上飞机前,给母亲发了一条信息:谢谢,保重。等到她下飞机时,李玉兰冷冰冰地回复了一条语音:“你顾好你自己吧,小心被姓冷的一家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李玉兰——服装集团董事长。把她父亲当年留下的一个小服装厂发展成本省有名的产销一条龙企业。特别是近几年,进入电商阵营,还开发了专有的手机试穿软件。一时间,风头无两,羡煞旁人。
安桢知道自己母亲眼光犀利,直觉超准。可她更相信“爱”,相信冷逸对她的一片“赤诚”。
带着父亲遗产回来的安桢,向冷逸摊牌了孩子的事。出人意料地,对方很平静地接受了。但同时也告诉安桢,他养父的脑梗已经不可逆,深度昏迷,人躺在ICU,主治医生问询了是否需要插管?
安桢之前查过,公公的病如果发展到此种情形,已经不可能正常生活了,没有痛苦的离开应该是比较好的选择。但她看着双手掩面也掩不住指缝中渗出泪水的冷逸,她又怎么能说出口呢?
她只能蹲下身去抚丈夫的背,一下又一下,再一下又一下……
“病人家属有考虑结果了吗?”一位圆圆脸的男大夫问冷逸。
“……”冷逸没有回答,这也许是他人生中最难做出的决定了。
“插管不仅是插了气管插管,而是胃管、导尿管、深静脉都要上,是一种浑身插管的生活状态,而且这种生活状态是没有回头路的。”医生是好医生,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
冷逸认真听着,养母认真听着,安桢也认真听着。
“我看老爷子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他是否可以接受,之后就整日昏睡在这个分辨不出白天黑夜的病房里,被剥夺吃、动、说话这些最基本的生理机能?而且……就算插了管,也只是用昂贵的医药费维持他的生命体征。老爷子这个岁数,又得了这种病,‘走’是迟早的事儿啊。”医生用一声长叹做了结束语。
“可我……我……”冷逸泣不成声,“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只要我有一点点能力,也要让他活着。他是……我爸啊!”男人把脸扭向自己的妻子,眼神里有悲痛,但更多的是乞求。
安桢是听着养父母对冷逸有再造之恩的故事,度过整整五年婚姻时光的。她当然知道这个躺在ICU已经耗尽两人家财的老人对冷逸是怎样的存在。
所以,她没有拒绝,也不能拒绝。安靖仁先生的一百三十二万就此成为了让另一个老人一息尚存的经济支撑。
插管之后一天,老爷子在机器的支持下醒了过来。他起先有些懵懂,但等明白过来,就开始用手死命敲击床板。冷逸赶紧走上前来,急切地问询对方有什么需要。安桢看见老人如同枯木的手指在冷逸的掌心写下三个字,那分明是“让、我、走”。
“爸,爸……”冷逸叫了几声爸之后,实在承受不了,逃了出去。
安桢跟出来,看着再次抱头痛哭的丈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北京三甲医院的ICU病房一天的费用大约一万元。安桢不知道自己带回来的这笔钱可以支撑公公多久?又或者说,这根本与散尽钱财无关,而是ICU里面的老爷子必须支撑多久才能让他的养子心安,觉得已经尽了全孝?
7
时光一天天过去了。冷逸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养父身上,每日的必备的功课是去病房探望,查看护工是否给老爷子好好擦身,刮脸。回到家里,跟安桢最常说的就是“我爸的气色好多了”。
他是亲戚朋友嘴里的孝子,是医生护士和其他病患家属嘴里的孝子,更是他养母嘴里的孝子。在所有人的眼里,冷逸几乎是个道德上的完人。安桢呢?安桢也这么认为吗?或许是吧。
一日,安桢下了班到医院看公公,也想跟冷逸会合,吃顿饭,再去商场看看婴幼儿用品。
她穿了件宽松的浅色孕妇服,四个月的肚子一下子就显怀了。刚进ICU,照顾公公的护工挺惊讶地说:“哟,没看出来,你怀孕了?”
安桢笑笑:“可不是,都四个月了。”
冷逸平时上班比安桢早,回家比安桢晚。这阵子,他几乎天天泡在医院里,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安桢穿孕妇服。脸上的惊讶不比护工少。他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妻子的肚子,也说:“四个月就这么大了?”
冷逸好久没这么温柔地对待她了。安桢一阵心酸,转过头,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水。
“快,快让爸也看看他没出生的大孙子。”说着,冷逸拉起安桢就往病床边上走。
应该是巧合吧。病床上的老人突然就睁开了双眼,开始愤怒地拍床,整个人陷入暴躁的挣扎。
安桢被吓了一跳,抽身向后。懂事的护工则赶紧叫来了值班医生。医生把镇静药物的泵速加了加量。老人随即闭上了他如枯井般的双眼,进入昏睡状态。
医生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安桢其实也见过多次。每次看到,她都感到深深的悲凉。
营养液直接进入肠道提供能量,呼吸机帮助排出体内的二氧化碳,只要有稳定的内环境,再成功预防了院内感染,公公应该会“活”很久。可他偏偏是个有清楚意识,也有尊严的人,在被生生困在这张床上之后,老人无数次地用这种方式表达过“让我走”,但冷逸。所有人眼里的大孝子,都视而不见地忽略掉了。
安桢看着病床上的公公,有了种恍惚,觉得躺在那里的就是自己的父亲。是啊,他们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都被深爱自己的人禁锢了。一个被禁锢了灵魂,一个被禁锢了身体。
这天,安桢突然没了跟冷逸共进晚餐以及逛街买东西的欲望。或许就是从这一天起,她开始有了离开他的念头。
8
幼儿园老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安桢正陪个客户喝茶。
三年前,安桢与冷逸离婚,回到母亲身边。休养不到半年,李玉兰就开始要求女儿接手公司的各项业务。又过了半年,安桢正式接过母亲手中的接力棒成为集团掌门人。
这一切来的是那么顺理成章,两人甚至都没有进行过必要的谈话,就达成了一致。
再后来,李玉兰以自己要环球旅行为名,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只有安桢知道,母亲看似庞杂的行李中,唯一样最最珍贵,那是父亲的一小瓶骨灰。
在看到那个白色小瓷瓶的刹那,安桢决定跟母亲正式地、永久地和解。或许放过她,就是放过安桢自己吧。
电话里,幼儿园老师略有些着急的声音让安桢莫名地紧张:“佩佩妈妈,我这里有件挺棘手的事。”
“啊?!你说。”
“有个自称是佩佩爸爸的人说要把孩子接走。可我见过佩佩的爸爸,不是这个人啊。但他拿了佩佩的出生证复印件,上面写的是他没错。我……我……”小老师不过二十出头,没见过这种阵仗,的确蒙了。
“冷逸是想把女儿带走吗?”安桢开车前往幼儿园去的路上,脑中不断浮现这个问题。
时光回到三年前,还有半个月就到预产期的安桢看着冷逸收拾行李。
“冷逸,你不去行吗?”安桢挺严肃地问。
“桢桢,不去真不行啊。你看我妈,哭得高血压都犯了。”冷逸没有停下,依旧在往背包里放洗漱用品。
“妈难过,主要还是因为爸爸过世了吧。”安桢陈述事实。
“正是因为爸爸过世了,我才更应该去捞二弟呀,总得让妈日后有个依靠吧?”
“依靠?”安桢冷哼,“你那个二弟,连自己爹死了都不回来奔丧,能给妈什么依靠?”
听到这句话,冷逸停下来,坐到妻子旁边,拉起她的手,说:“桢桢,我妈昨天求我去把二弟接回来。我也知道二弟不争气,可他毕竟是我二弟啊。高三那年,我……”
没等冷逸说完,安桢就抢白道:“你发烧到四十多度。当时下着大雨,胡同窄,救护车进不来,爸妈年岁大了也弄不动你。是你二弟把你背去医院的。”
“是啊,当时二弟才十四、五岁。医生说,幸亏及时送去了,要不。那么高的温度真会烧死人的。”
“冷逸,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可你二弟这次是超速开车把人撞死了,对方虽然只求财,但不可能是小数目。爸爸躺这么长时间的ICU,并发症走的,几乎把我带回来的钱都用没了,你还有钱赔吗?”
“我……我……”冷逸支支吾吾。
安桢看着对方,她是真不知道,丈夫这次“营救”行动的底气是什么?
“我求了个当律师的同学,他看过资料后,说对方有碰瓷儿的嫌疑。这次他也跟我一起去,攻心为上,应该能行。”冷逸突然变得滴水不漏,似乎刚才短短几秒,他脑子里冒出了个万全之策。
安桢不想跟他计较了,从丈夫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孩子早产了,你赶不回来怎么办?”
冷逸一听,顿时笑了。他俯下身子对着安桢的肚子温柔地说:“我的宝贝最乖了,更何况,知道了爸爸是去报恩,做好事。一定会等到爸爸回家,才出生的,对不对?”
可惜啊,所有事都乖乖听话的冷佩佩,就在出生这件事上,真的很不乖。
安桢刚感觉到不对劲儿就给婆婆打电话了。可当天出去以走亲戚名义放风的婆婆一直没有接听。她又打给冷逸,对方手机关机。
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袭击着安桢,羊水破了,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安桢的第二任丈夫齐子阳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刻出现的。他那时还是个打暑期工的骑手。安桢当天晚餐要了一碗东北口味的三鲜疙瘩汤。
齐子阳在敲门多次无果之后,拨通了电话。然后火急火燎地找到公寓的物业经理开了门。
门被打开的刹那,疼到产生幻觉的安桢看到了外卖小哥齐子阳身后,有一对天使的翅膀……
安桢在佩佩满月之后的第一个周一跟冷逸办的离婚手续。
原因却不是他在自己临盆之时未能及时回来,而是冷逸私下跟李玉兰借钱去捞他的二弟,又是整整五十万。
李玉兰在佩佩满月的第二天,出现在安桢面前。
冷逸当时还陪着笑脸,以为岳母是来看望孩子的。可这位雷厉风行的董事长,这位永远秉着真理之剑的女人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冷逸的小世界瞬间崩塌。
她说:“桢桢,离婚是大事,你可考虑清楚了?”
没有丝毫犹豫,安桢点点头。五天前,她不经意听见二弟发给婆婆的语音信息时,就已经考虑清楚了。当然,两天前安桢与母亲的通话更是帮她做出了离婚的决定。
冷逸又急又心虚地问:“桢桢,你怎么了?我和我妈不是都跟你道歉了吗?我妈当时正坐地铁,她是耳背没听到电话响。我是手机没电了啊。都是意外,桢桢。咱俩不是过的好好的吗?怎么……怎么就提到离婚了?”
安桢淡淡地解释:“冷逸,我俩缘分尽了,你放手吧。”
“桢桢,女儿才……”虽然妻子这一个月以来的表现,早就向他暗示了离婚这个必然的结局。可他依然不甘心,想垂死挣扎一下。
李玉兰替女儿开口:“桢桢除了女儿,什么都不要。冷逸,你也给彼此留点体面吧。”
冷逸愣住,李玉兰出口此话,就意味着他与安桢母女间,将近两百万的债务会一笔勾销,再不被提及。
沉默,屋子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后来,睡醒的佩佩哭了,哭得好大声,哭得震人心魂。
尾声
“我本来是想再留几天的,跟你商量商量,再把孩子带出来玩的。可单位突然来了通知,今晚七点的飞机。我以为挺简单的,接走几个小时,再送回来。哪知道……”冷逸吞吞吐吐,“反正,是我不对。”
“你打个电话给我就行。”安桢真心说,“你是佩佩的亲生父亲。援疆这三年,我不也定期让你跟佩佩视频嘛。你提要求,我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是是是,”冷逸一叠声说,“我以为你再婚了……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安桢笑笑,把女儿拉过来温柔地说:“佩佩,你今天放一天假,跟爸爸出去玩,好不好?”
父女俩在游乐场里疯了半天。安桢只静静地坐在车里等着,其间跟齐子阳通了个电话,说明一切,也说了晚上会带着佩佩回家吃饭的事。
归程里,佩佩在冷逸怀里睡了。安桢开车,广播里飘出悠扬的莫扎特……
“桢桢,”冷逸如安桢所预料地开口了,“你说……我做错了吗?”
安桢想了想,回应到:“我只觉得你是着魔了,‘报恩’是你的心魔。”
“那你相信,我一直是爱你的吗?”冷逸小心翼翼地问。
“可能吧。”安桢淡淡的。
“不是可能,是……”冷逸解释。
安桢抢白他:“说出来,你别不高兴。刚决定离婚那阵子,我觉得你跟我妈挺像的。她的爱,把我爸囚禁在医院十几年。你的爱呢,是用道德绑架了我。”
“不是的,真不是的。”
“后来我就不那么想了。因为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愿,你并没有逼我呀?我只是不懂,你养父最后那几个月明明在遭罪,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你二弟其实需要被教训教训,才能真正成人自立,你为什么要护着他?”
“我是自私。以为爱我爸,就可以把我爸当成私有物,按我的意志摆布;以为你爱我,就可以为了成全我,让你贡献出一切。”冷逸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安桢停顿了一下,平静地说,“你能想通,挺好的,真挺好的。”
“所以……”冷逸抖着声音说,“所以……你原谅我了,对吗?”
“嗯。”安桢说。
“所以……是我把你的爱都磨没了,消耗掉了,对吗?”时隔三年,他还是问了这个残酷的问题。
安桢目视前方,久久不能回复这个问题。
漫长的三分钟里,冷逸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他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此刻感受到的刺骨寒凉,也许一生也缓不过来了。
终于,安桢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其实……也没什么。爱一个人不就是应该义无反顾吗?”
车载广播里的音乐变成一首古风歌曲,两把如泣如诉的声音轻轻地唱:“花开盛艳花易残,情到深处人易散。暮色迟迟春已晚,兰因如梦空嗟叹。”
“他,对你好吗?”冷逸的倒数第二个问题。
“挺好的,对佩佩也挺好的。”安桢轻松地回答。
“你像当初爱我一样爱他吗?”冷逸的最后一个问题。
安桢仰起头,看向车窗外被夕阳余晖染成玫瑰色的蓝天,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笑。
她说:“我跟齐子阳,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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