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空间与现代化隐忧 -

一、阿彼察邦的丛林空间

在某种意义上，空间被认为是电影的第一主角，在《记忆》中或许尤为如此——几乎贯穿全片的大远景让哪怕是身为故事主角的人物也只能在画面中占据相当有限的面积，渺小地游走在导演选择或创造的一个个空间世界中。 在以往的作品中，阿彼察邦的空间造型便经常可以总结为两类：城郊和丛林。如前作《热带雨林》，前半段讲述keng与tong在城郊空间中发生的同性恋爱故事，后半段则讲述keng进入丛林空间寻找虎灵(也就是tong)的故事。在丛林空间中，keng在与虎灵的较量中逐渐褪去服装、背包、传声器乃至人类的行为方式，直到最后被虎灵彻底同化成为了森林中的一份子。 在阿彼察邦的电影世界中，从城市前往丛林是一个表意十分丰富的行为意象，丛林中高耸浓密的树木使其从城市化空间中隔绝出一个封闭而神秘的“桃花源”。丛林空间也被阿彼察邦建构成一个拥有能够让进入者抛弃已有的社会建构、治愈疾病、回归自我等能力的“异托邦”。正如在《记忆》中，当女主杰西卡在城市中受到耳边怪响、记忆混乱，孤独疏离等症结的困扰，并一度认为自己快要疯了之际，她也跟导演过往作品中的其他角色一样，在叙事的推动下于影片的后半段来到丛林空间（老埃尔南生活的小渔村），并在这里逐步解开关于巨响、关于自我的秘密。 对逃离城市空间并回归丛林空间的反复书写，实际上体现的正是导演一以贯之的创作主题：对城市化与现代化的隐忧。 二、灵魂何处栖身 当杰西卡向城市中的医生寻求治疗时，医生的回复是药物治标不治本，并且会让人丧失同情心、对世界的美好感到麻木。正如导演惯常关注的，现代化给人类带来救治和便利的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不容忽视的侵扰和异化。例如《记忆》中体现的当代社会普遍的孤独，就如同耳边萦绕着他人听不到的巨响，无论你多么努力的向他们描述，他人也无法真正听到这一声音，而那位能够与你共享声音的调音师埃尔南也只能存在于自己恍惚的幻觉与错乱的记忆中。有趣的是，埃尔南复刻杰西卡耳中巨响的方式是杰西卡通过记忆对已有的声音素材进行比对和修改，进而通过科技的方式进行信息共享。而这一行为正像手执导筒的阿彼察邦对电影的创造——通过科技手段将自己与同事对哥伦比亚之旅的记忆复刻出来，从而进行可能并不高效的记忆分享。由此可见导演对现代化并非激进的全面否定，或许称其为对现代化进程的警惕与隐忧更为准确。 荧幕之外的你我，还记得孩提时代的阅读经历吗？还记得与书中人物同欢喜共悲痛的体验吗？如今 ，你我还有多少与别人感同身受的能力？还有多少倾听他人故事的耐心？ 在现代社会，人从出生便开始了被物化的历程，从一个“人”到公司大厂中时刻讲求效率的“人力资源”，从小接受的教育赋予着我们社会属性并压抑着自然属性，这种异化与物化便是《记忆》所关注的内容之一。回到《记忆》中，丛林空间里那个自称深耕于脚下的土体与自我的灵魂、倾听每一块石头中储存的故事的老年埃尔南正是导演理想中的“未经异化的人”。 当Jessica回到具有救赎与保护功能的“异托邦”——丛林空间时，她得知自己的耳鸣其实是隔空共享了老年埃尔南的记忆，在现代生活中痴人说梦般的人与人之间的感同身受，在这里只需要轻轻地把手搭在对方手臂上。而随着影片并不强烈的叙事行为的推进，我们得知老年埃尔南记忆中的巨响其实是来自一艘神秘的外星飞船，这艘飞船突兀地停落在浓密的自然雨林中，正如越来越多的“突兀”的城市，其中传出声声巨响，侵扰着我们的精神与灵魂。 那么回到这个问题：在这个普遍焦虑、普遍浮躁、普遍孤独的现代社会，人类的精神究竟该寄身何处？或许每一个人都能提供一个属于自己的回答，而导演的答案也许就藏在那幅灰色的宣传海报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