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范伟，回来了 -

“消失”在大众视线很久的范伟，回来了。

在新上映的电影《铁道英雄》中，他扮演铁路车站调度员的老王，对日本人低头哈腰，谄媚讨好，伺机获取情报。

为博取对方信任，日日咧嘴眯眼、服侍停当。

图 | 源于《铁道英雄》电影拍摄花絮

连铁道工人见了，都忍不住呸他一口唾沫，“活脱脱副奴才相。”

但背转过身后，压低帽檐的明暗间，无人能看见的冷静和愤恨，悄然地爬上他的脸庞。

凭借急智，传递消息；勇闯陷阱，截杀汉奸。

到了最后的对峙时刻，老王一改往日的赖皮温吞，从容地笑说：

“畜生，这叫礼尚往来。”

角色前后反差极大，可每一寸表情、每一种情绪，都被范伟拿捏得恰当好处。

精湛的演技让人不得不折服。

也只有在此时，才能使人们依稀想起：

留着泛白胡茬，已然59岁的范伟，不仅仅是位老戏骨，还曾是影帝级别的人物。

而在大众印象中，那个只会嬉皮笑脸、抖机灵的“范伟”，不见了。

图 | 源于《铁道英雄》剧照

如果没有1993年的那通电话，范伟或许至今仍驻扎在宇宙的尽头——东北铁岭，当一名相声演员。

没有大红大紫但也略有薄绩，不会跌宕浮沉还能悠哉退休。

那年，春晚钉子户赵本山找到了范伟，问他愿不愿意参演春晚小品《老拜年》。

图 | 源于《老拜年》

戏份不重，是个配角。

但范伟还是忐忑又兴奋地赶来，在北京最恢宏的舞台上排练多天。

总导演却始终不愿让新人加入，即便赵本山据理力争。

不想让对方为难，范伟匆匆地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离开。

腊月二十七的雪夜，他独自一人踏上回沈阳的火车，乘兴而来、落寞归去。

除夕夜晚，范伟和家人们围坐在电视旁，看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走位和台词，笑得开怀。

图 | 源于《老拜年》

原以为，自己再也与小品无缘。

可另一头，正是这次“错过”，赵本山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和范伟搭档的决心。

“当时他没有一句怨言，可见是个本性善良、宠辱不惊的人。”

两年后，赵本山终于如愿地将范伟带上春晚舞台，跟全国观众见面。

开辟了小品界“赵范组合”的新时代。

1995年，在《牛大叔提干》一幕中，范伟饰演玻璃公司里精明谄媚，负责陪酒陪饭的胡秘书。

“上顿陪、下顿陪，终于陪出了胃下垂。”

动图 | 赵本山范伟《牛大叔提干》片段

正发愁之际，撞上前来办事的牛大叔（赵本山饰），先是怂恿对方假装经理陪聊，帮自己渡过难关，后来饭局不成，又现场翻脸，甭管求什么都不答应。

畏威逐利的小人嘴脸，看得叫人牙痒痒。

到了96年的小品《三鞭子》里，范伟换上副金丝眼镜，别个大花领带，又成了仗势欺人的县长司机小吴。

命令吆喝赶驴路过的农民老赵，帮自己把陷入泥坑的汽车给抬出去，却被老赵讥讽回去：

“司机你牛啥呀？你是开车的，我是赶车的，咱们俩同行，统称——车老板子。你牛啥呀！”

动图 | 《三鞭子》片段

一语戳破他的假威风，看得观众拍手叫好。

1997年，改革开放十九年，中外交流密切。

当年的春晚，范伟戴上波点头巾、打扮“洋气”，摇身一变成了大城市里的形象顾问，特地被请下乡指导工人演出。

“你们是名模，你们是世界名模，听我的口令，one，two，three，come！”

动图 | 《红高粱模特队》经典片段

说着烫嘴的英文、迈着猫步的滑稽模样，至今仍让人印象深刻。

但此时舞台上的范伟，依旧是“不配拥有姓名”的陪衬。

相声还分逗哏、捧哏，可转行演小品的他却啥也不是。

小品界有一个定律：铁打的赵本山，流水般的陪衬。

“舞台上的焦点是赵本山，如果旁边那个演员连续说3句话以上，观众就会不耐烦。”

但范伟成了第一个破局的人。

他从朋友那里听来了个故事：

某天，医院里有位病人，明明自己胳膊折了，却错拿了别人断腿的片子。

大夫看病人行走如常，便奇怪地问「你这腿还能走吗？」对方很不解，腿挺好啊。

大夫继续说「你多走两步我看看，片子有点骨折的意思啊。」病人一听，马上就觉得腿不行了。

范伟觉得这事挺有趣的，和朋友俩人越聊越兴奋，还将它写成了小品剧本，并拿去给赵本山看。

赵本山也觉得故事不错，可以排着看看效果。

过往的小品都是以赵本山为主导，旁人只能亦步亦趋、等待安排。

但范伟不仅加入了自己的想法，还为角色建立起完整的人物性格，营造出强烈的戏剧冲突。

终于成就了春晚经典小品，“忽悠系列”的第一部《卖拐》。

在《卖拐》中，范伟铲平了头发、摘掉了眼镜，一改以往油头粉脸的形象。

穿上灰色大衣，变成了憨厚笨拙的老实人，骑着自行车，在大年三十晚上，跟赵大忽悠撞上了。

动图 | 源于《卖拐》片段

“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

“是你的末梢神经坏死把上边憋大了。”

“走两步，没病走两步。”

一步一步地掉入了赵本山的骗局。

最后好腿变瘸腿，自行车换双拐杖。

到了来年的《卖车》里，范伙夫因买拐受尽了窝囊气，丢了工作、跑了对象，发誓也要去忽悠别人一番。

“一加一在什么情况下等于三？”

“树上骑个猴，地上一个猴，加一起几个猴？”

几个回合下来，彻底败阵，被赵大忽悠再次坑上轮椅。

“俩双脚离地了，病毒就关闭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

动图 | 《卖车》片段

等到第三年的《功夫》，范伙夫摇身一变成了专职的打假专员。

“诶呀，诶呀，诶呀呀呀呀呀呀呀……，这是什么造型啊，挺别致啊，非常六加七啊。”

“猪撞树上了，你撞猪上了吧，追尾是不是啊！”

“拐一年摇一年缘分啊，吃一堑长一智谢谢啊！”

动图 | 《功夫》片段

结局终于翻身农奴当主人。

观众被逗得捧腹大笑，记住了范厨师，更记住了范伟。

范伟彻彻底底地火了。

他开始在春晚舞台上，和赵本山拥有几乎一样多的戏份，两人双足鼎立。

只不过，连范伟自己都没有料到，巅峰之后，是谷底。

赵本山曾在一次采访中提到：“1993年，刚合作时，范伟在我面前是个观众，看我表演，后来算个帮忙者，我说一句他帮垫一句，后来，他和我是竞争，气势开始压过我。”

2005年，演完“忽悠系列”的最后一部《功夫》，范伟向赵本山提出，不想再上春晚了，让他找别人来搭档。

外界一片哗然，纷纷猜测两人决裂不和。

多年以后，范伟坦白，其实是自己一年比一年发怵，压力太大熬不过去了。

一个人的人生走向，往往藏在他的性格当中。

1962年，范伟出生在辽宁沈阳。

和爽朗豪迈、直来直往、大口吃肉喝酒的“东北汉子”不同。

范伟天性腼腆、不爱说话，心思也细腻，与舞台上给观众看到的那副大大咧咧、满嘴跑火车的角色截然相反。

一到社交场合，遇到人多的地方，就会忍不住紧张、浑身冒冷汗。

这可能也和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以前家里条件不好，范伟一家五口人，只能挤在棚户区一间40多平米的小屋里。

生计艰难，父母总是吵架，小小年纪，他便学会了看父母的脸色。

图 | 右1 年轻时候的范伟

“我对所有人的情绪特敏感，一回家看到爸妈高兴，心里就踏实，看到爸妈脸色有点阴，我的心就怦怦跳。”

16岁那年，范伟被父母送去了曲艺团，拜相声名家陈连仲为师，好让他日后也能有谋生的活计。

陈连仲看着眼前一头磕在地上的年轻小伙，笨拙中带着诚恳，可一张嘴，却是满口郊区土话、平翘舌不分，连“师父”都喊不利索。

他只能叹气道：“孩子你条件一般，我尽量教你……”

范伟自知不能令师父满意，也不比同门师兄弟优秀，在团里总表现得谨小慎微，暗地里下更多的功夫，把相声段子字字句句背下来。

才终于在31岁的那年，在相声节上拿下了一等奖。

本以为扬眉吐气后，人会变得活泛些，但范伟拘谨的性子，仿佛已经定型。

有朋友指望他能够在饭局上活跃气氛，可离开了“角色”，范伟就会涨红了脸、半天也说不出句话。

面对劝酒，他没好意思拒绝，硬着头皮一杯喝下肚，不用多久，便发懵地倒在桌子上，半天醒不过来。

王志文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范小抿”，抿一口就倒。

后来，因为老是精神紧张，妻子带他去看医生，医生说，是社交障碍症。

而在表演《功夫》的那年春晚，范伟一开口便说错了词。

把“借你一双慧眼”讲成了“借你一眼慧眼”。

图 | 《功夫》

旁人看来算不上多大的错误，他却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

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生活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选择在此处关门，也必定在别处开窗。

敏感细腻的性情，逼迫范伟走下了小品的舞台，但也成了他迈步走向大荧幕，诠释好每个小人物悲欢的“阻燃剂”。

偶尔回头细看便会发现：

经范伟“雕琢”过的小人物，藏有百味，亦余韵悠长。

最早的时候，是跟随着赵本山，把台上的诙谐幽默，成功地延续到戏内。

电视剧《刘老根》中，范伟扮演的李宝库，外号“药匣子”，是一名乡村游医。

图 | 源于《刘老根》剧照

称自己为李时珍后代，自负挑事好面子，被抓进公安局，又立马秒怂泣不成声。

平日里一套套“歪理”，让人哭笑不得。

“高职不如高薪。”

“要想生活过得去，不怕身上背点绿。”

图 | 源于《刘老根》剧照

后来还成了风靡一时的网络段子。

到了《马大帅》里的范德彪，穿着黑色中山装，戴上大金链子，就成了“辽北第一狠人”。

吹最狠的牛，挨最毒的打。

图 | 源于《马大帅》剧照

图 | 源于《刘老根》剧照

“他不按套路打。”

图 | 源于《马大帅》剧照

自诩为水库浪子，又屡屡折戟。

“你就好好和我处，处不好你自己找原因。”

图 | 源于《马大帅》剧照

转战大荧幕，两三句台词、几秒镜头，仍能自带笑点。

《天下无贼》中，他是打劫的贼，扛着斧头、开口结巴。

“IC IP IQ 卡，通通告诉我密码。”

看到美女，两眼放光，脸颊一抖。

“我想劫个色。”

动图 | 源于《天下无贼》片段

《非诚勿扰》里，他是视财如命的搞笑干部。

“群众里面，有坏人啊。”

图 | 源于《非诚勿扰》

但只囿于演绎喜剧人物的嬉笑怒骂，范伟并不满足。

他坦言，想演普通人。

那群被生活风霜所磨砺，面目有些模糊，不成器也不边缘的小人物。

范伟想将自己，从“可笑”过渡成“可读”。

图 | 范伟

可这并不容易，而他遇到了第一重难关便是：成见。

2003年，范伟看到了一个剧本叫《看车人的七月》。

他仔细读完后，按捺不住地喜欢，亲自给导演打电话。对方却犹豫了许久，不想也不敢把角色交给范伟。

理由是担心观众笑场。

范伟理解，自己演过太多搞笑人物，逐渐就成了绑着身上的标签，不容易被摘掉。

他只能一点点努力地证明自己。

范伟认真地写人物小传、剖析剧情，又给导演提议，可以在开场加点喜剧元素，跟女朋友拍婚纱照，人家有高跟鞋，自己身高不够，要靠垫箱子来凑，让观众看过笑过后，也跟随着主角投入剧情。

范伟的赤诚和用心打动了导演。

电影里，他扮演一普通老实的看车人，却被恶徒步步紧逼走上绝路，最后不得已拿起板砖报仇。

动图12 | 源于《看车人的七月》片段

范伟走近仇人的那个瞬间，眼睛完全失神无光，任谁看了都明白，这是被折磨久的人。

凭借这个角色，范伟拿下了蒙特利尔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首战封神。

若有人觉得这是侥幸，那范伟接下来交出的成绩单，无一不让人折服。

电影《芳香之旅》中，范伟扮演木讷坚韧的公交司机老崔，包容爱护着妻子，但彼此却相望不相亲。

图 | 源于《芳香之旅》剧照

直至遭受意外，老崔成了植物人瘫在床上，听到妻子哭着说：“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他张着嘴，一滴眼泪缓缓溢出。

图 | 源于《芳香之旅》经典镜头

范伟说：“我感觉眼泪流出来的一刹那，是我2006年最快乐的一个瞬间。”

到了《耳朵大有福》，他又成了被迫提前下岗的王抗美，退休金少了一半，又撞上了妻子重病，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保温壶里，用鱼汤泡好了面，拿去给妻子吃完，回头自己又夹起鱼骨反复啜个干净。

图 | 源于《耳朵大有福》

没有多余一句话，生活的辛酸尽数体现。

都说市井小人物最难演，不能靠戏剧冲突表现性格，只能用无数个微乎其微的细节、表情、动作，还原人物。

“快乐是茶余饭后的快乐，痛苦也是家长里短的痛苦。”

但范伟总能诠释得入木三分。

2016年，范伟凭借片子《不成问题的问题》一举拿下金马影帝。

这部电影出自老舍原著，讲的是中国人生活中的人情世故。

范伟饰演的，是惯会左右逢源的农场主丁务源，明明不懂经营，农场一天比一天衰败，丁主任却仍得到人人称赞。

只因他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不成问题。”

影片是黑白的，最微妙的一幕便是，丁主任对着镜子，微笑地练习请安，“三太太，农场的肥鸡肥鸭给您放厨房里了。”

随后表情垮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出门外。

最懂得顺应人情的人，同时也被人情所束缚。

当年范伟得奖，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马思纯和周冬雨的“双马”影后身上。

他再次凭借演技获得了肯定，却依旧无人在意。

范伟曾经说过：“希望人们忘掉过去，忘掉演喜剧的范伟。”

但如今B站上关于他的视频，热度最高的依旧是春晚小品里的范伙夫、《马大帅》里的“狠人德彪”，观众们在弹幕里不断重复当年的金句，乐此不疲。

社交平台上，“没病走两步”、“要啥自行车”的梗还在流行，经久不衰。

至于范伟，依旧和他的“小人物”，沉默地站在背后。

图 | 《我和我的家乡》剧照

资料来源：

1、人物 《范伟 暗里妖娆》

2、三联生活周刊 《范伟：别辜负这张“中国脸”。》

3、北京青年报 《回顾当年小品岁月 至今都觉得很难》

4、中国新闻周刊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真相，但范伟依然在探求表演的真相》

5、最人物《很久没有范伟的消息，他怎么了》

6、艺术星空 《“平民影帝”范伟：护士媳妇是我的“最高领导”》 王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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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暄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