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天使》，关于一场女性的复仇 -

若是一位王家卫的忠实影迷，应该不难发现《堕落天使》（Fallen Angels, 1995）中有许多桥段与《重庆森林》（Chungking Express, 1994）呼应，举凡编号223、凤梨罐头以及空姐等。

但若是只将《堕》定调为《重》的延续却显得有些画地自限，过去《堕》首映时不少影评人批评该作是流于形式的自溺电影以及对《重庆森林》的呼应只是某种彩蛋式的翻玩。

确实，《堕》当初是《重》的第三个故事，最终因故而独立成一部电影，然而观众依然能够从两部对于女性的刻画、镜头语言及情节安排上感受到不同之处，尤其在女性角色的处理上《堕》显然是极度迥异于《重》及王家卫的其他电影。

一、实像与虚像

五位天使，三位女性，乍看之下这是三段典型的男性主宰爱情故事，并与《重庆森林》的故事结构相似，在电影前期分述各角色故事，到最后角色间彼此开始互动，产生连结。

天使2号（李嘉欣饰）与天使一号黄志明（黎明饰）的爱情中，看似黄志明是感情的主宰者，能够拒绝李嘉欣，但我们能够看见在这段故事的尾声黄志明因未接收到李嘉欣的事前调查报告而丧命。

这不仅仅是戏里李嘉欣（女性）对黄志明（男性）的感情报复，更在戏外带领观众回溯她们之间平时互动模式下的权力意识：电影开场以一组极其对称的镜头描述李嘉欣及黄志明分别场勘、执行任务的路途，这个对称先行带给观众一种两人平行、互相参照的权力状态，随后在情感上的描写更是强化男性的主宰性及女性的无助。

也就是说，到头来黄志明与李嘉欣的配合是由女方掌握，女性不一定需要男性，但男性必须依靠女性的探勘来完成任务。

另外在酒吧出现的镜像镜头中，除了利用一样的横移（truck）镜头再度制造出男女间的平行外，更重要的是在黄志明的戏中，当镜头移到镜像的画面时，因为镜子反射造成的视觉变形呼应了台词中他对于杀手关系的决断。

从表面意义来说这个决断似乎依然强调着男性在这段关系中的优势地位，且随即带到李嘉欣播完唱机后黑白的横移镜头更是暗示观众不论是实像或虚像、外在与内心，她都是脆弱且无助的。

实像与虚像的概念几乎贯穿了整个杀手故事线，从酒吧戏向外延伸的是，整个故事中男性与女性的权力地位也成为了一种虚像，潜藏在电影中疑似延续当时好莱坞电影的父权式叙事实际上暗藏了女性的复仇及反扑，不论在剧情上或整部作品上都是。

同时，在黄志明与天使五号（莫文蔚饰）的故事中同样出现了这种隐藏在细节中的女性主体意识。以他们相遇时在厕所的吻戏为例，一般来说典型的吻戏镜头男女双方无非是处于对视的状态，或以男性身高为优势呈现一个上到下的状态。但到了厕所吻戏时莫文蔚以高于黄志明姿态，配合倾斜的镜头，吻戏传统直接被破坏成一个看似吊诡但充满隐喻的状况。

二、沉溺与抽离

延续实像与虚像的讨论，到了天使三、四号（金城武、杨采妮饰）转化成了情感层面上的沉溺与抽离，就表面而言，这是一段关于杨采妮失恋后与何志武（天使三号）一同走过的疗伤路程，最终因为另结新欢而抛弃何志武。

细看片中两人互动桥段，无论是最一开始由何志武递出硬币象征着主导着关系的开始，到中段杨对何的情感依赖，与杀手故事的结构有些雷同，都是在最后才反转了原先经营了男女主从关系。

实际上在三四号的故事中观众应该注意他们对戏时的细节：首先，虽然杨采妮看似正处于一个感情破口，但产生破口并不能直接与把何志武当成补土连结，何志武成为杨采妮情感上的依靠在片中除了表象的营造外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显示（暗示）杨爱上何了。

不论是在餐厅或足球场堵金毛玲的戏，杨所呈现的都是空洞、抽离、愤怒的情绪，无论何志武在一旁做出任何想吸引她注意的动作杨都视若无睹。笔者认为，何志武的无力一方面体现在失语情况下，虽然在一开始金城武旁白的一句：但不知为何，她却了解我的意思。

似乎明示着何杨两人心有灵犀，但必须注意的是杨对何的意义解读随时能够终止，这显露了在这段关系中（甚至不能叫关系，是何志武的单相思）杨的优势地位及主动性，并扣回了片中反转男女在感情上的权力关系。

另外，片中不断描写何志武与父亲之间的关系，长期母亲的缺席造成何志武对女性的需求大幅提升，虽然片中并无意创造一个能够被何投射的角色，但这种缺席无疑深化了他对女性的不了解。

同时，何的父子关系从原先的相依为命到最终父亲离世促使何志武长大，中后段录像机画面与现实不断交错、混合，最终在父亲死去时电视反覆播着那天拍摄父亲做菜时的影片。

这种混合不管在视觉上产生了有些晕眩、模糊边界的效果外，同时也对应了镜像与现实、隐匿与真实（男女权力意识），这四段爱情、亲情故事不断地以不同的姿态向观众表示导演自身反转叙事的巧妙，甚至与前作《重庆森林》对照：在一个等人的镜头中，由《重庆森林》快餐店的女等男，到《堕落天使》的男等女，无疑是王家卫对自身作品的互相对照与超越。

三、总结

在《堕》之后的《春光乍泄》及《花样年华》不管在结构、叙事、镜头语言上都更加升华。虽然近期新片表现不尽人意，但王家卫在90年代为香港、华语电影开启的新路线及对世界电影的影响不容小觑，期待未来能够继续看到王家卫再创经典，为华语电影再次树立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