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之《东邪西毒》 -

1

知道王家卫的人，应该都会知道他的《东邪西毒》。《东邪西毒》对于王家卫来说，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也是王家卫电影风格形成的一部作品。可就是这样的一部作品，有人却说成是在故弄玄虚。我觉得说这话的人要么是不懂欣赏，要么就是还很年轻，因为大概在二十年前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其实王家卫的电影是很有深度的，想要完全看懂他的电影，你不但要有一定的生活阅历，还需要花上时间多看几遍，就像《东邪西毒》，你没看个三五遍别想说看懂，你甚至还会质问——这拍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当你至少看了三遍，你会慢慢发现它里面总有一些东西是能值得你回味，或者能震撼到你心灵深处的，比如其中的台词，又比如其中的配乐。其实要向没有看过的人推荐这部影片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如果你喜欢文学，因为它的台词，你一定会喜欢上它；如果你懂音乐，因为它的配乐，你也一定会喜欢它；如果两者都不是，那也不用怀疑，因为这是一部获得很多重量级奖项的作品，我们有什么好怀疑它的观赏性呢？

2

《东邪西毒》讲的虽然是欧阳锋、黄药师、和洪七公的故事，但与原作关联并不是很大。与其说《东邪西毒》是改编金老的《射雕英雄传》，不如说是王家卫给《射雕英雄传》写了一个极短的前传。虽然他只是借用了原著的大致框架和几个人名，其余的都是他新加进去的东西，但令人不得不佩服的是无论是金庸小说中提到的还是并未存在的，王家卫都能游刃有余地将它们衔接得毫无痕迹，仿佛金老当时的言外之意就是这样的，毫无违和之感。

3

电影以欧阳锋为第一人称展开叙述，加以“蒙太奇”的表现方法，将我们带回到了原著中日后参与华山论剑的三大高手年轻的时候。那时他们初出江湖，欧阳锋还不叫西毒，他只是一个为情伤而离走他乡的剑客，因为经历过了嫉妒，而变得愈加狠毒的人。他独居沙漠一隅，做着雇佣落魄剑客杀人的生意，有时自己也会亲自出马。

4

每年惊蛰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人来找他喝酒，这个人就是后来的东邪，也就是黄药师。那年，黄药师给他带了一份口信和一坛叫作“醉生梦死”的酒。也许是太过于痴迷，又或许是太过于好奇，黄药师提议分饮了半坛，最后似真似假地说着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坐在那里一直盯着眼前的鸟笼，只说看着很眼熟。就是这坛“醉生梦死”和鸟笼成了该片的第一个悬念。剧情往下发展。黄药师满怀心事大醉过后，第二天一大清早便独自上马走了，说是去见一个人，每年如此。黄药师怀有什么心事和他每年从欧阳锋那离开后都说去见的人是谁成了第二个悬念。

5

接着，一个多月后黄药师又去了一个好朋友的故乡。在那里，黄药师遇见了由刘嘉玲饰演的在河边洗马的女人，只是他们是初见还是旧识，影片此时并没有提及，只见她回望了黄药师一眼，便匆匆地走开了。之后是女子趴在马背上的掩声痛哭。镜头一转，黄药师便和一名剑客在茶楼里坐着了。黄药师说想请那名剑客喝碗酒，还提到了那坛“醉生梦死”，想让剑客也尝尝，可剑客却不领情地问道：你知道喝酒跟喝水的分别吗？酒，越喝越暖，水会越喝越寒。此时出现的女人和剑客可以说是影片的第三个悬念，但接下来他们的对话，瞬间又让观众明白了些什么：原来这名剑客便是黄药师那所谓的好友，方才出现的女人便是他的妻子，名唤桃花。结合欧阳锋前后的独白可知：原来剑客结婚那年，黄药师因为去喝酒道喜在他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他的妻子却因为黄药师的到来日久生情，渐渐喜欢上了黄药师，但他们之间有没有做出那些出格的事，影片中并没有说明，但从桃花的哭泣，黄药师的劝酒，剑客的独白当中可以看出，两人应该不只限于互相爱慕那么简单了。桃花趴在马上抹泪应该是欲爱不能与自责的表现；而黄药师劝朋友试一下“醉生梦死”的酒，应该是想让朋友忘掉曾经的不愉快；而最关键的是剑客走出酒楼的那一句独白：“我曾经发过誓，如果再让我碰到这个人，我一定会杀了他，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见他的时候，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6

场景一换，还是酒楼，只是很多人不知这已经是另一时间另一家酒楼了，如果你不信，可以仔细分析一下前后两个场景周围的环境。在王家卫的电影里，像这样令观众蒙圈的换镜头随处可见，如《花样年华》中茶楼里已换了无数次相似的对坐镜头，有些人看了说真是无聊，就这样的镜头拍了这么长时间，甚至有些人还说成是镜头穿帮，衣服都不同了。其实王家卫是想用这样看似重复的镜头，演绎出剧中两人像这样单调的见面已经是很多次了。王家卫镜头上的细腻就是这样让人费解，细到让人觉得没那必要。像这里的镜头切换，我看过一些人对本片的解说，他们当中好些人都解说成了同一时间同一酒楼。当然，有些人也许会说：是不是同一家酒楼有那么重要吗？是与不是剧情不都这样发展吗。我要说的是，如果这样想的话，就真的是不能体会王导的良苦用心了，要知道一个导演，尤其是王家卫，他的镜头不是随随便便就留下的，这里的两个镜头不是他不懂用一个过度的镜头隔开，更不是他大意的结果，而恰恰是他刻意的成果，如果要问我他拍这样的镜头用意何在？我只能说，这就是王家卫，这就是王家卫的风格。他的电影不是TVB电视剧，相遇不可能那么随便，段誉初遇王语嫣还要到燕子坞呢，哪能一出门就相遇。回归正题，如果说换了场景，那这又是在哪里呢——结合全片，应该是姑苏城外的一家小酒楼。因为那里才会出现一个人，那人就是慕容燕。在那里，黄药师因为拦着慕容燕杀人，差点死在她的手里。用欧阳锋的话说就是“一个人的记性不好，就不要去太多是非之地，因为你可能忘记你的仇人。那天，黄药师差点死在一个人手上”。难道黄药师自从喝了那半坛“醉生梦死”就真的什么都忘掉了吗，就真的连曾经认识的人都不记得了吗？我看未必。黄药师在剑客面前说自己喝了“醉生梦死”，不过是无颜面对曾经的朋友的说辞罢了。而对于慕容燕，其实影片接着就说了，他们两个是早就认识的，而片中也并未说黄药师不记得慕容燕了。黄药师在拦着慕容燕杀人的时候只是说了一句“你喝醉了”，也许他自己也想不到慕容燕会出手杀他。原来慕容燕其实是女儿身，之前只因为黄药师的一次酒后戏言，便深深地爱上了黄药师。说者可能无意，听着却动了心。最后爱恨交加，一会将自己变成哥哥慕容燕去找欧阳锋帮他杀了黄药师，一会又将自己变成妹妹慕容嫣去找欧阳锋帮他杀了她哥哥慕容燕，弄得欧阳锋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慕容燕还是慕容嫣了。影片前黄药师看着眼熟的鸟笼就是她带来的，。其实她本就是女儿身，我们最终叫她慕容嫣要好一些吧。慕容嫣为爱生恨已近痴疯。她精神混乱，情绪不定，就像现在的精神分裂患者一样，情绪时好时坏，难于自抑。但她终归是由爱生恨，而爱不可能全部都转成恨吧，所以我相信她对黄药师的爱还是占据上风的，不然在酒楼的那一剑就不只是差点要了黄药师的命了。这里需要赘述一下：在以前我一直以为配乐《天地孤影任我行》是先出自周星驰的《大话西游》，后来才知道《东邪西毒》要更早。既然如此，《大话西游》中紫霞、青霞的角色构建应该也是借鉴于本片的慕容燕、慕容嫣了，因为《大话西游》的真正导演是刘镇伟，而刘镇伟在当时正是王家卫公司的合伙人。后来特意查了一下，确实跟我想的差不多。虽然《东邪西毒》的主导演挂名是王家卫，但其中的很多构思都出自刘镇伟。当时由于《东邪西毒》票房不尽如人意。刘镇伟也惋惜当时在本片中的一些构思，便把那些构思都搬到了不久后由他亲自操刀，周星驰出品兼制作兼主演的《大话西游》中来。只是令他们想不到的是，当年的《大话西游》公映后，票房竟会低到用惨无忍赌来形容。《大话西游》上下两部作品就像两个败家仔，败光了星爷的家产，伤透了刘导的心。星爷刚创办不久的电影公司就这样宣布告终了，而刘导也为此更加感到内疚息影到国外疗伤去了。好了，下面回到本片剧情接着看。

7

也就在慕容燕去找欧阳锋的一次中，慕容嫣因为伤心过度，欧阳锋又给她喝了点酒，最终神志不清的慕容燕睡到了欧阳锋的床上，这波操作似乎也吻合了欧阳锋原著中的恶人形象，给他的恶名又做了一次免费的宣传。但你若仔细观看，又会觉得这里的欧阳锋也不是那么的可恶，反倒觉得还多了几分可怜。影片中的镜头从始至终都算是文明的，我们看到的并不是欧阳锋的无耻，这里给观众造成的误会皆源自于慕容嫣的朦胧醉意，是慕容嫣自己醉里失态在先，把他当成了黄药师，而他也只是醒着把她幻想成了自己还念念不忘的人……至此，反观欧阳锋的一生，其实原著中除了隐晦地提到欧阳克是欧阳锋和他嫂子所生的“孽子”外，其他的并未多说，他的恶毒可以说跟男欢女爱之类的事是没什么关联的。所以王家卫这里也做了人性化的扩编：原来欧阳锋和他大嫂本身就是一对恋人，只因欧阳锋当年年轻不懂珍惜，时常漂泊在外，而女的为了赌气报复他的不关心，不看重，选择嫁给了其兄长，最后有了欧阳克便再也没了最后。细想来欧阳锋便多了几分可怜，少了几分可恨，最可恨的应该是他的大哥，身为兄长，难道自己娶的是亲弟的所爱也完全不知道吗？而一个女人也不应该拿自己的身体和幸福来赌气，误人误己。

8

“从那天过后，没有人再见过慕容燕或者慕容嫣。数年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剑客，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喜欢跟自己的倒影练剑。他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独孤求败。”

9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自称是想为弟弟报仇的女人找到了欧阳锋，只是她出不了那么多钱，欧阳锋没有帮她。也许，欧阳锋就是这样慢慢变成真正的西毒的吧，他不仅日后很会用毒，现在的心也日益恶毒了。他不但因为那女人没钱，不肯出手相帮，还暗示女人的身体比驴值钱，要想报仇，没钱就拿身体来交换。欣慰的是王家卫此时在杨采妮的身上拍出了身在底层也不该丟失的气节。她宁愿在烈日下去等待能帮她报仇的人出现，也不愿贱卖自己的身体。看着烈日残垣下的她，欧阳锋又想起了家乡的桃花，又想起了曾经深爱的女人。

10

也就是在那几天，黄药师的朋友——那名剑客出现在了欧阳锋挣钱的客栈。原来他自从知道妻子喜欢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的时候，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不愿面对，选择了独自远行。如今的他眼睛渐渐看不见东西了，或许他是想在自己彻底失明之前，再看一眼自己的妻子，又或许他真的离家太久了吧。他跟欧阳锋说：每年的春天，乡下的桃花都会开得很灿烂，我想在我失明之前，再去看一次，可惜盘缠用完了。因为没了盘缠，他也找到了欧阳锋，因为他知道这里能挣到回家的钱。也许是太过想念自己妻子的缘故，那天，他强吻了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子。他跟欧阳锋说过，她很像他的老婆。也就是那天，也许是因为眼睛的缘故吧，他与马贼厮杀，生命永远留在了那片沙漠里了！，我一直相信他也是一名了不起的剑客，只是命运捉弄人罢了！可惜他到死还在想着他妻子会不会为他的死而流泪！

11

又过几天，还是欧阳锋那谈生意的客栈，我们日后的又一位高手出现了，他叫洪七。洪七是一个数钱过日子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还是混成了乞丐。令很多人还想不到的是，他会因为在那里丢了一个手指，日后得了个赫赫有名的雅号，江湖人称“九指神丐”。那几天，他杀了之前的那帮马贼，还帮那无名女子杀了太尉府的刀客报了杀弟之仇。他的手指就是在那场打斗中失去的，因为伤口感染还发了一场高烧。也正是这场高烧，便宜了欧阳锋。王导虽然不明拍明演，但不用看也能知道剧情的发展趋势——欧阳锋最终肯定还是得到了那名孝女的身体。因为洪七发高烧时，孝女为了报恩特地去求欧阳锋，让他请太夫为恩人医治。再看欧阳锋的话我们就明白一切了。欧阳锋说：我是不会救他的，因为他不听我的话。他弄成这样子，全因为你，不如你去救他。我知道你不到山穷水尽是不会来求我的，我在这儿等着你来求我。你曾经说过，你不肯为别人牺牲自己，我看你这次会不会说得出做得到。孝女一时不知所措，而后是她和洪七的几句对话，镜头一转洪七却好了，陪着洪七的是他的妻子，至此再也看不到那名孝女了。这应该又是王导布下的一个悬念，但这和欧阳锋和慕容嫣睡在一起是一样的，我们不用看都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孝女为了报仇，不肯轻易以身交换，是因为报仇还可以等；但为了报恩，恩人命在旦夕，刻不容款，又岂能不随人意。其实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的付出不是低贱，恰恰是人格高尚的体现，虽然演的是古代人物，身体发肤看得要比现在重，但人格的彰显又岂能是牺身所能束缚的！

12

洪七病好后，带着老婆迎风北上，欧阳锋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十五，皇历上写着：失星当值，大利北方。(三年后，洪七加入丐帮，终成丐帮帮主，号称北丐）洪七走后，天一直在下雨。这让欧阳锋又想起了一个女人，因为他每次远行，那个女人送他的时候也总是下着雨。后来那个女人成了他嫂子。

13

第二年春天，也许是太久没看到桃花盛开了，为了看桃花，欧阳锋依然没有回白驼山，而是去了黄药师那位已故朋友的家乡。在那里，他也遇上了剑客的老婆。那一次相遇，也给我们观众证实了她确实能为他流泪，如果泉下有知，他也该安息了！到了那里，欧阳锋才知道那里根本没有桃花，那里的桃花只不过是一个人名，其实我们早该知道我们一直念念不忘地方，并不是因为那里的风景，而是因为那里还居住着我们想要见的人……

14

场景切换到一片大海，紧接着海边一个看不到正脸的男孩，一个女人的说话声缓缓响起，听起来甚是温柔悦耳……镜头拉到说话的人：一个妩媚的女人满脸深情地趴在窗沿，口中说的那番话像是在说着海边的男孩，却又像是说着另一个人。伴随着哀怨的配乐和时间的推移，她如痴如怨地倾诉仿佛道尽了人世间的一切情感，此时，思念、怨恨、追悔、痛苦、期待、无奈……在她与另一个男人的一言一语之下尽显无遗。如果只听声音，你会觉得那男人的声音很耳熟，那没什么奇怪的，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黄药师。看到这里，导演在片头给我们设下的种种谜团都迎刃而解了———原来黄药师也暗恋着这个女人，为了能经常看到这个女人，黄药师在每年相同的时间都会去找欧阳锋喝酒，因为这个女人想知道欧阳锋的消息，而黄药师也愿意以去见欧阳锋为借口多见见这个女人。不知欧阳锋最终有没有猜想到，给黄药师那坛酒的人和黄药师每次都要去见的那个人会是同一个人。此时，不用说也都能猜出这女人是谁了。在这一段中，我最有感触的是最后的那几句话，她问黄药师说：“其实你跟他这么好，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在这里呢?”，黄药师说：我答应过你，所以我一直没有说”。她苦笑着说：“你太老实了”。从这几句话中明显知道她是想欧阳锋来找她的。她一直怪欧阳锋之前没有对她说那些话，可她自己最后还不是该说明白的也没有说！影片最后说，欧阳锋的大嫂不久后便得病死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思念过度，郁郁而终吧。她在临终前托黄药师带去的那坛“醉生梦死”不过是想欧阳锋忘记她，也许她真的不想欧阳锋为了她的死而痛苦一生吧！

15

其实，最后这一场戏在影片中是之前的事了，对于末尾而言是前两年多，对于片头也早了一年多。这不是影片中角色的回忆，而是导演叙事的手法。王家卫的电影与其他电影不同的一点就是他习惯用插叙手法给观众留下时间错位，把本来的顺序先打乱，再重新组装，娓娓道来，最后衔接得让人觉得焕然一新，别具一格。这也许就是王家卫作为导演的高明之处吧！他与徐克比不了场面打斗的壮观与豪迈，却充分发挥了自己文艺上的优势，配合上自己玩转了的插叙手法，形成了自己婉约而不失庄严的风格。插叙的表现手法有时能避免整整齐齐去叙述的呆板，很多导演并不是不知道这一行业常识，相对而言，王家卫不过是比别人用得好用得多罢了。其实我们平凡的人就应该学习他们这种扬长避短技能，我们需要借鉴别人的成功，但我们也不能局限于别人的成功。就像很多时候我们需要走别人走出来的路，但在没有路可沿的时候，我们需要自己去开辟；我们可以窝在别人的撑起的巨影下乘凉一阵子，但绝不允许就此安逸一辈子。这算是我的几句片外感悟吧。

16

本来还有很多有关影片的话，只是文已冗长，最后再讲几句吧：其实我真正喜欢上本片，并不是因为王家卫的台词，更不是因为明星的阵容，而是因为陈勋奇在本片中的配乐，本片中的配乐才是我最钟爱的元素。如果说把本片的评分分为十分。我觉得三分来自于对演员演技的认可，三分来自于对导演水平的倾佩，三分来自于对配乐的陶醉，剩下的一分，算是积累于观众对于时间的追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