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这部小说式电影，他真的去拍村上春树了 -

《偶然与想象》首映于2021年3月4日的柏林电影节，并夺得银熊奖，是仅次于金熊奖的奖项。同年4月12日，该片成为香港国际电影节的闭幕电影。

《偶然与想象》由日本导演滨口龙介自编自导，此前较为知名的作品是2018年的《夜以继日》。而他的新作《驾驶我的车》则刚获得戛纳电影节的最佳编剧奖。

《偶然与想象》分为三个段落，就像一部短片小说集一样。第一话的标题为《魔法》，主演是古川琴音，中岛步和玄理。

“海王”的扮演者古川琴音曾和菅田将晖、有村架纯和神木隆之介合作过剧集《短剧开始啦》。近期苏打和村花又一起主演了电影《花束般的恋爱》，古川琴音也在片中露了一下脸。

该部分的男主角中岛步比较少演主角，在2015年的《美好条纹》里演过重要角色，另外中国导演娄烨的作品《兰心大剧院》，他也有参与出演。

另一位女主角玄理是韩国人，但一直在日本拍戏，之前跟滨口龙介合作过短片《天国还很遥远》，2020年黑泽清的《间谍之妻》她也参与了，而《间谍之妻》的编剧之一又是滨口龙介，两人交集还不少。

第二话的标题为《开着的门》，主演是涩川清彦、森郁月和甲斐翔真。

扮演教授的涩川清彦早在2008年就和滨口龙介合作过长片《激情》，2018年和小田切让一起出演了片桐健滋导演的《洗屋》。

扮演出轨少妇的森郁月的作品并不多，在2018年大牌云集的《检察方的罪人》，以及2013年的日剧《飞行员小姐》里都有过一点戏份。

小奶狗的扮演者甲斐翔真一直在《假面骑士》系列里有一个固定角色，也出演过2019年桥本环奈主演的《信号100》。

第三话的标题为《再来一次》，前面两个故事早在2019年就拍好了，第三个拍摄于2020年夏天，那时已经经历了新冠疫情，导演获得了灵感，加入了一个网络病毒肆虐全球导致所有人都退网的设定。

这个故事是双女主，由占部房子和河井青叶主演。

此前两度提及的《激情》又出现了，涩川清彦，占部房子，河井青叶三位“滨口龙介宇宙”的演员这回又重新集结了。而且占部房子和河井青叶演的还是好姬友。

另一位女主角河井青叶比较知名的作品是《深夜食堂》电影版的第二部，2009年担任滨口龙介的《永远爱着你》的主角。

此前两度提及的《激情》又出现了，涩川清彦，占部房子，河井青叶三位“滨口龙介宇宙”的演员这回又重新集结了。而且占部房子和河井青叶演的还是好姬友。

前方剧透

滨口龙介称此片受到了侯麦的影响，侯麦的电影里总描绘机缘巧合，启发他以偶然和想象为题，拍摄这部窥探人心矛盾的作品。

《偶然与想象》和侯麦的电影一样，都属于“话痨派”，通篇充斥着大量的台词。不过仔细对比的话，还是有很大不同。

侯麦的台词主要围绕人物内心的情绪或意图来设计，表达出来的风格是比较闲散的，你可以理解为废话，也可以理解为话里有话，就像一段未经剪辑的纪录片。

《偶然与想象》里的对话虽然在表达方式上尽量往闲聊的风格靠近，但台词的字里行间隐藏了许多符号和结构上的设计。

同样是谈话，侯麦的人物比较像自说自话，《偶然与想象》的人物除了要说出自己的话，也要帮导演说话。

由于全片大部分的剧情都是两个角色在对话，所以台词就要兼顾很多故事结构搭建的功能。

比如第一个故事里谷米（玄理 饰）告诉美子（古川琴音 饰），她刚认识的男人两年前被前任女友绿了，之后马上就提到美子绿过前任，这里就埋下了“她就是那位前任”的伏笔。

这段剧情正是片名所指的“偶然”，是一种极具戏剧性的巧合。

另外两个故事都有同样的设定，像第二个故事里的奈绪（森郁月 饰）本来要把那份私密文档发给濑川教授（涩川清彦 饰），输入邮箱地址时打错了一个字母，发给了另一个人，第三个故事里，两个主角同时将对方错认成自己的中学同学。

这种偶然说明了影片走的不是现实主义的路子，但也不代表这是一部常规的剧情片，滨口龙介追求的并非戏剧性，而是偶然性，他甚至不惜加大力度去增加偶然性，与此同时再把想象掺杂进去，营造一种似是而非的效果。

你完全可以把第一个故事里，美子是嘉和（中岛步 饰）的前男友这件事当作是美子的想象，在最后那个介入感非常强的推拉镜头出现之后，才是现实。

也可以把第二个故事里的奈绪，当作是濑川教授想象自己小说里的人物走到现实来。

同样，第三个故事里，那次相遇即可理解为夏子（占部房子 饰）的想象，也可理解为双方并没有认错人。

因为她们从对方身上找到许多故人的感觉。最后一幕本来是夏子扮演小林（河井青叶 饰）的同学，可对话中夏子一直在代入自己，两人的对话仍然非常流畅，分不清是真是假。

“偶然与想象”是一个题目，在这个题目底下，导演拍了些什么呢？在影片的许多细节里已经隐藏着线索。

魔法

第一个故事《魔法》的末尾，美子经过一个正在修葺的电车站，顺手拍了下来。电车有沟通两地的作用，车站修葺，意味着人无法在此出发，别人也无法抵达。

回想上一场戏，是美子和谷米遇到嘉和的场景，这场戏进行了两次，第一次美子坦白，是直接把内心所想的表达出来，第二次则把自己掩藏起来，就像被围栏遮挡的车站一样。

可是之前美子并不是这样的人，再往回倒一场戏，是美子跑到嘉和的公司找他，这场戏从头至尾美子都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而一开始还端着的嘉和也在她的影响下逐渐破防。

美子刚到的时候，画面中两人的距离还离得比较远，嘉和龟缩在自己的座位中，作防御状，只是转笔的动作出卖了他，让观众接收到他内心在波动的信号。

在美子表达后悔分手时，他虽然言语冷漠，可嘴角已经上扬。之后美子预言嘉和和新欢谷米没有好结果，嘉和就从座位上走了出来，放弃防御。因为他认为美子还在乎自己。

可接下来两人又吵了起来，美子还贬低嘉和的性能力，嘉和开始赶人，并表示不可能复合了，这里他的动作是把自己的头发压住，代表他在强行压抑自己。

果然，美子说出自己因为伤害了嘉和而伤心时，他马上就想去抱美子，看发型就知道他已经放飞自我。

可以看出，整个过程嘉和都是在跟内心真实的自己作斗争，从全面封闭到偶然闪现的情感，再到彻底放开。嘉和称赞美子坦承，正是因为他做不到，而现实中的多数人也是做不到的。

再往回倒一场戏，就是谷米在车上跟美子描述自己和嘉和的第一次约会，美子听着感觉很色，可谷米说真实情况并没有出现秽语，也没有身体接触。

要知道在下一场谷米和嘉和袒露自我的戏里，秽语和身体接触都出现了。说明整个过程双方都没有以真实面目示人。

谷米直言自己明明很想在身体层面上有进一步的发展，但还是觉得不能第一次约会就这样，于是压抑了这种想法。

美子说他们都太成熟了。成熟意味着伪装，正好扮演美子的演员古川琴音整个造型看上去有点像一个小孩子，不是很成熟的样子。

在成熟的伪装里，人们无法随心所欲，成熟变成了枷锁。可是突破枷锁的人是否就自由了呢？美子因为自己随心所欲而伤害了嘉和，自己也并不好过。

影片没有用一些所谓“情商高”的场面话来下总结，只是把这一层矛盾用一场偶然事件表现出来。

开着的门

接下来第二个故事《开着的门》，从一开始就用学生的课题为影片定下基调。教员让学生们讨论是什么导致一个人疏远。

接下来是奈绪与小奶狗幽会，两人运动过后的对话中，交代了奈绪是个不愿随波逐流的人，因此被人排斥，自然就跟大家疏远了。

而她很喜欢濑川教授的小说，就是因为她认为小说里非常真实又细腻地写出作者的饥渴状态，尽管这些文字被批评降低了小说的品味。

奈绪答应了帮小奶狗报复濑川教授，来到他的办公室，濑川让她把门开着，保持公开透明的姿态，但这道门只是公序良俗的门，并不是他内心感性的门，他坐在自己的座位里，上面还对着书，仿佛是一个战壕，加固了他的防卫状态。

按这个逻辑，一旦他走出来，可能就会表露心迹。奈绪说明来意后，濑川离开了座位，给她泡了一杯茶，并说了一句令人遐想的台词：“这茶很解渴。”

最明面上的意思自然是可以解决口渴这个生理需求。另外对奈绪来说，喝茶意味着交流，而她之前一直是被排斥的状态，很少能有交流机会，再加上她说想读心理学，很可能她有心理困扰，所以这样的喝茶对谈也是对她精神上的解渴。

而之前奈绪看了濑川小说中一段露骨描写后，就认为他一定非常饥渴，此时一个美丽少妇上门来和他交流，对濑川来说大概也能解渴吧。

之后就开始进入读小说阶段，其间奈绪一度把门关上，但濑川又将它打开了。濑川这个举动，是理智驱使下的行为，并不代表他可以把内心毫无保留地袒露给外界，相反，这开着的门是用来督促他把自我封闭起来的。

奈绪读的过程中有其他学生路过，濑川的眼神下意识地回避了，正说明了他并非内心坦荡，他带着在一套公共秩序中长期浸泡所产生的耻辱感，就像是被驯化了一样，已经是一种条件反射。后面他听得入了神，才能忽略门外的路人。

可是这种耻辱感必定会压抑住真实存在的欲念，于是小说成了濑川的发泄渠道。读小说的奈绪，也通过这一渠道，一定程度上排解了自己心中的困扰。就像濑川说的那样，他们在某个瞬间产生奇迹般的共鸣。

在第一个故事里，谷米和嘉和似乎也有着某种共鸣，她称之为魔法。不过他们当时没有坦诚相见，所以并不及濑川与奈绪这种交流来得深入，这也许是美子所说的，比魔法更缥缈的东西。

奈绪回家后履行承诺，给濑川发录音文档，在措辞方面不断修改，她又回到公共秩序中，因此需要伪装自己，然后因为打错邮箱地址，断送了自己的婚姻，濑川也被迫隐退。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惩罚自己，奈绪此后从事了校对的工作，因为她在最该校对的那一次却没有做好。

不过离婚后的奈绪仿佛逃离了部分过去不得不遵守的秩序。在她遇到已经结婚的小奶狗后，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吻上去，而当初的小奶狗如今已经被驯化，不再像以前那么自由了。

再来一次

在第三个故事《再来一次》里，名字成了一个重要的符号。夏子去参加高中同学会，结果记错了同学的名字。

之后她遇到了绫，还提过以前的同学已经分不清谁是谁，有些连姓氏都改掉了。这里带出了这个段落的关键信息，女子婚后冠夫姓，仿佛就把原有的一切抹去，此后的人生都将以家庭为主。

高中同学这么多名字，夏子只记住了其中一个由纪美嘉，并且这是她婚前的姓氏，代表这个人在夏子心中的位置。

而绫已经结婚，家中的事一直要放在第一位。她遇到夏子的时候，已经将她认成高中最重要的同伴，可当夏子约她去喝咖啡，她马上就想到要回家帮儿子收快递，于是故事才会到绫的家中发展下去。

室内剧情进行到一半时，快递真的送来了，绫签收的时候镜头给了特写，她签的是小林这个夫姓，连自己的名字都省略了，也就是说婚后她就渐渐失去了自我。

这种改变未必是在剧烈挣扎中产生的，也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形成。绫并不觉得家庭生活过得不好，但她也发现自己无法对某件事充满热情，夏子会像她儿子那样觉得动漫很有意思，可她自己却始终无法喜欢。

这种状态，在她和夏子相遇的那场戏里得到生动的体现。当时她们是在手扶梯上看到对方的。

人站上了手扶梯，就会被推着走，仿佛自己就不用再思考前进的方向。在她们见到对方，唤醒回忆之后，才主动选择折返，自己把握了一次方向。自我虽被压抑，但未曾消失。

绫听到夏子自报全名是樋口夏子后，称赞“夏子”这个名字很好听，这里强调的是名而不是姓，说明她对保留自我的状态仍有一份期盼。

最后绫终于想起了那个同伴的名字叫希美，但记不得她的姓氏，这种家族元素已经被她抛开，令她有了觉醒的喜悦。

这个故事确实涉及到婚姻与家庭对女性的束缚，但整体看来滨口龙介似乎并不想重点探讨这个社会议题。片中绫发现丈夫偷偷和初恋女友联系，但没有实质行动，说明他也在经历着家庭与自我的矛盾。

第一个故事，充当“海王”角色的是一个女性。第二个故事里的“美人计”，看上去似乎有批判物化女性的倾向。

不过片中还有一个细节，小奶狗本来跟法语老师荒木说好，随便考都能过，结果临考前荒木去待产，才由濑川代班，最终导致他挂科。待产说明荒木老师是女性，而小奶狗能与她交好，不排除有外貌因素的存在，这与美人计并无二致。

这么看来滨口龙介所探讨的，是存在于当代社会中，一种不论男女都会遇到的困扰。我们建立了一套文明秩序，却又无可避免地压抑了自己的真实需求。三次偶然的境遇，与三场缥缈的想象，无法给出解决方案，但足以令观众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手扶电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