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蛋壳公寓暴雷：一场房主、租客、员工三方受害者的“内斗与厮杀” -

作者：袁小丽

编审：乐燕红

北京的冬天很冷，陈亚抱着他的猫猫“团团”在出租房的沙发上如坐针毡，寒气从脚底凉到心底。

陈亚在想：明天他去上班，他的猫会不会被房东扔出去。

没错，这个曾经让他觉得“有需必应”、体验很好的出租房，就是在最近成为众矢之的“蛋壳公寓”平台上租的。

陈亚至今还很恍惚，怎么说暴雷就暴雷了。在这之前，房子里面东西坏了，通过app报维修很快就会被修复，定期也有保洁打扫卫生，但是现在这种“很好”的感觉如今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和动荡。

除了陈亚，房东、蛋壳公寓的员工也同样面临困境，开始与租户一样，走上了“利益争夺”之路。

当初打出“让年轻人有尊严地生活在城市中”旗号的蛋壳公寓，最终把租客、房东、甚至员工逼向了既没有尊严也不体面的纠纷漩涡，他们同为受害者，却又成了彼此的敌人。

租客：断水断电断网，被房东驱赶，但相信“好人还是多”

跟那些已经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的租户相比，陈亚无疑是幸运的，至今他还没被房东“驱赶”。

陈亚已经在蛋壳公寓住了两年，他感觉蛋壳的服务一直做的很好，疫情期间有些小插曲，蛋壳很积极的配合协调，化解了危机。之前断水断电，房屋设置损坏 ，蛋壳也能第一时间处理好，这让他觉得蛋壳是一家很负责任的企业。

所以，10月份网上陆续爆出蛋壳公寓暴雷的消息时，陈亚在核对了房东与蛋壳的合约后，还是决定续租 。

“我原本的租约到2021年1月20日，但是11月1日在蛋壳管家的推荐下又续租了一年，刚全款交了一年5万多的租金，结果蛋壳就暴雷了。”陈亚对腾讯房产吐起了苦水，他说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提高警惕，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续租了 。

所幸的是，目前房东还没有上门赶人。

陈亚打算先住到1月份，然后和房东商量，一人承担一半房租，他说他的房东也是讲道理的人，之前房东对他们租户挺好的，会主动找维修工修窗台。但是，他也很担心，他担心他不在家的时候，房东会不通知他就去强拆强占房子，他最怕他的猫被扔出去。

“昨晚 ，我瞪着眼睛一夜没睡。前天朋友圈有个朋友的弟弟被车撞了，虽然 就见过一两次，我还是给他水滴筹捐了100元，我还是希望好人能有好报，这个社会好人还是多”。陈亚还是希望最终能跟房东协商，和气解决问题，共同面对困难。

同样还住在蛋壳出租房的小樱，则没有那么幸运，她已经遇到房东上门赶人了。

小樱今年刚毕业，工作一个月后便辞职专心准备司法考试，为了能有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她离开了原本带有隔断的房子，在蛋壳公寓平台上找到了目前的住所，刚刚住了20天，房东已经上门赶人，威胁说一旦她去考试了，就会换锁。

现在小樱不仅要承担着目前这套房子的损失，还要承担之前提前退租的那套房子的损失，因为之前也是在蛋壳公寓租的，直到现在，她上一套房子的房租也没有退回来，现在租住的房子还在还着贷款，目前损失加起来有2万多了。

“这个事情对我来说影响太严重了，我现在经济拮据，基本生活都很艰难，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樱对腾讯房产说。

“我也试图和房东沟通协商，平摊损失，但房东根本不愿意让利，没得谈，还说我在消耗他的慈悲和怜悯。结果就是我承担所有责任，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也是受害者，蛋壳也没有给我钱，我还得还着房贷。”法律硕士研究生毕业的小樱，面对这场惊雷显得无能为力，专业所学似乎也未能帮到她。

小樱不知道她考试结束以后，会不会门锁已经被换掉。现在北方气温已经零下了，她不敢想象，要是真的被换锁了，在寒风呼啸的冬天，她就要流落街头。

对于刚刚毕业的小樱来说，本就还没有步入正轨的生活节奏被完全打乱了。

房东：损失租金房子仍被占，还要受“道德审判”

跟租户相比，蛋壳的房东显得有苦难言。

“现在舆论一边倒，都认为房东是恶人 ，让租客没房住，还要还贷款，但是我们房东也是受害者，我们也等着租金来维持生计。”作为房东，上海的凌希此时觉得异常憋屈。

凌希告诉腾讯房产：在蛋壳公寓上海的房东中，很多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老奶奶，他们不会使用新媒体发声，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他们辗转来到蛋壳公寓设下的受理点。现在舆论一边倒，这些老人很无奈，他们表示自愿承担租金损失，但是很怕租客找蛋壳维权没有结果，一直赖在他们的房子里不走。

（图：蛋壳公寓接待处。穿黑色帽衫的是工作人员，后面皆为业主）

凌希再去蛋壳的线下受理点时，已经是人去楼空。

此前，凌希已经与蛋壳解约，但两个月没有收到租金，损失上万元。她两次与租客协商，租客既不愿意承担损失，也不愿意搬走，在无奈之下，她已经请律师发了律师函，诉求是让租客们明确租赁合同已经解除。

“我真的很无力，我的善意不是泛滥的，我的财富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是我辛苦挣来的，现在房子被占着一分钱没拿到，还要被说成恶人，真的挺无奈的。”凌希对腾讯房产表示。

路晓的情况稍微比凌希好一些，跟租客还没有闹到僵持的地步。

通过几次努力沟通，路晓已经与蛋壳协调好，蛋壳答应12月2日为租客退款或者转租，她也与租客沟通，租客目前没有负面回馈。今年年初，路晓提醒过租客不要预付房租，所以她的租客损失相对不大，而损失都在她边，至少2个月以上的租金。

面对扑面而来的负面消息，路晓也不想去追讨什么了，她希望蛋壳能兑现诺言，妥善安排好她的租客。

“租客都是刚出来工作的孩子，我不会做的太绝，如果他们确实很为难，我会让他们住到过春节。特殊时期，大家都互相承担一些风险和损失。”路晓无奈地说。

路晓表示，以后再也不会跟任何类型的长租公寓合作了。

员工：工资无望维权无果，还要受“夹板气”，有人想跳楼

一边要面对索要租金无果、房子收不回来的房东；另一边又要面对提前交了房租、却面临被驱赶的租客，蛋壳公寓的员工此刻“两边不是人”。

成都的刘峰是2020年10月入职蛋壳公寓的。相比受夹板气，更让他头疼的是，这段短暂的工作经历不仅让他没有收入，还提前垫钱了不少钱。

刘峰告诉腾讯房产：10月份入职时一切显得很正常，虽然有一些负面新闻，但更多是租客方面的反馈。甚至在11月12日之前，主管以及上级领导都说公司只是有点资金紧张，让员工不要担心。

“11月12日，领导突然让我们停下手头工作，说公司不会发工资了，无限期拖延，我当时就崩溃了，辛苦干这么久，唯一的盼头就是发工资时多拿一点，靠工资改善生活，这一下子全没有着落了。”刘峰回忆着当时的心情，语气显得很悲凉。

刘峰说，他的这份工作不仅没让他挣到钱，还投进去了巨大的成本和开销。一个端口几千块，都是他们自己提前垫钱，现在全部砸到手里了。他的同事们已经开始进行多方面、多渠道讨薪，但效果甚微，有的同事甚至萌生跳楼的念头。

“我们除了没有工资，还要承受租客的愤怒。“租客预交的租金以及押金不能退，还要还租金贷，租客愤怒的情绪都发泄在了蛋壳销售身上。刘峰说“我们夹在中间很难，其实我们也是受害者。”

据刘峰爆料，蛋壳拖欠他们的工资少则几千块，多则四五万元，但是现在成都蛋壳公寓办公点已经关门。

尽管他们还在四处奔波讨薪，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蛋壳确实没有钱了，即使劳动仲裁，可能最终也没有结果，因为蛋壳公寓已经千疮百孔。

为什么这么多人主动选择了蛋壳？

早在今年2月份，蛋壳公寓就传出租客、房东因为租金问题引起纠纷。4月份，蛋壳公寓app曾被苹果应用商店下架，6月份CEO高靖被调查。甚至10月份深圳、北京等地已爆出蛋壳公寓暴雷事件 ，就已经有租客维权，但依然还有不少租客在这个时候掉入陷阱。他们大多认为蛋壳是上市公司，信任度比较高，不至于出什么重大事故。

但是，就是这种侥幸心理，让他们为自己的大意埋单。

作为平台方，本应成为搭在房东和租客之间的桥梁，但如今蛋壳却让房东和租客成了“敌人”，甚至连自己的员工也要在“沉船”之前打起利益保卫战，几个受害者之间，矛盾不断激化。

虽然房东、租客、员工都是受害者 ，但各方为了及时止损，走向对立面，开始内斗与厮杀 。

在这场危机中，很难说清谁比谁弱势，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救世主”。

（应受访者要求：陈亚、小樱、路晓、凌希、刘峰等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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