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而亡，是因秦始皇在朝残暴，仍是因法家在朝理念不讲仁义？ -

在中国，秦始皇是位颇具争议性的历史人物

秦始皇执政期间，彻底打破了封建割据的僵局，向东逐步吞并了韩、魏、赵、燕、楚、齐等等六国，首次在政治上和地域上完成了中国的“大一统”，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敢称“皇帝”之人。统一天下之后，秦始皇推行“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坚定维持郡县制，奠定了后世两千多年中国政治文化制度的基本格局。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秦始皇都是当时杰出的政治家、战略家。明代思想家李贽对秦始皇极为佩服，不顾诸多争议，断然提出了“始皇帝，自是千古一帝也”的观点。自此后，“千古一帝”就成了秦始皇身上又一耀眼的标签。

然而，汉代以后的主流学者却大多对秦始皇颇为不屑，认为他是一位暴君。在《过秦论》一文中，汉代大儒贾谊就如此批评：“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震四海。……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贾谊指责秦始皇不施“仁义”，就是在事实批评他执政残暴。陈胜、吴广起兵造反，就是因为秦法过于严苛，怕失期而遭遇死刑，所以才铤而走险。因为秦国是秉持法家理念而强大起来、最终统一了天下，由此又引发了儒、法二家之间的理念争议。后世占据政治和文化主导地位的儒家学者们往往又借此批评法家治国的不善：不然的话，秦何以二世而亡？

有关陈胜、吴广起义是因为秦法“失期当斩”的说法，今年由于新史料的出现遭遇到了挑战。因此，很多现代人对传统史料批判秦始皇执政残暴的证据多持怀疑态度。但不管如何，在评论秦二世而亡时，到底是因秦始皇执政残暴，还是法家执政理念本身就不仁义呢？

似乎很少有人能将二者区分开。

有关法家治国之术太不仁义的观点，其实很站不住脚。在法家之术治理下，秦国民众能忍受一百多年，并且长期支持秦国而最终战胜其他六国，难道这是法家残酷压迫的结果吗？如果果真如此，恐怕不等六国灭秦，秦国百姓就先灭了秦国了。其次，刘邦建立大汉帝国后，“汉承秦制”，几乎完整地继承了秦国制度和法律；汉武帝之时，更是以其“外儒内法”的理念而闻名于后世。这足以证明，后世执政者并不认为法家治国理念完全不讲仁义。

因此，在谈到秦朝执政残暴时，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后人的矛头实际都是对准了秦始皇。可秦始皇的统治，果真残暴吗？

公元前259年，秦始皇出生在赵国都城邯郸，是秦庄襄王与赵姬之子。公元前247，执政刚刚三年的秦庄襄王不幸去世，十三岁的秦始皇得以继承王位。公元前238年，秦始皇举行了加冠礼，正式亲政。

可就此时，一场宫闱丑闻却突然爆发了。

因为之前是吕不韦侍妾，秦庄襄王死后寂寞难耐的赵姬居然与吕不韦旧情复燃，私通了起来。随着嬴政慢慢长大，吕不韦不敢再随意出入后宫，便将舍人嫪毐（lào ǎi）荐入后宫，去侍奉赵姬。赵姬与嫪毐私通了数年，还生下了两个儿子。因为得到了赵姬宠信，嫪毐被封为长信侯，权势仅在吕不韦之下。

可纸保不住火，赵姬与嫪毐的私情终于泄露了出去。因为害怕被灭族，嫪毐铤而走险，发起了叛乱。但亲政的秦始皇指挥若定，迅速平定了这场叛乱。盛怒之下的秦始皇，不但灭了嫪毐三族，还把母亲与嫪毐所生的两个儿子杀死，又把赵姬放逐到雍（今陕西凤翔西南）软禁起来。为防劝谏，秦始皇还公开下令：“胆敢进谏太后之事者，必受刑而杀，断其四肢后堆积在高台之下！”

前后有二十七位大臣上朝劝谏，都被秦始皇毫不犹豫地杀死了。直到齐人茅焦力陈天下人将因秦始皇种种暴行而背叛秦国，才成功阻止了他的疯狂杀戮。虽然事出有因，但秦始皇灭族嫪毐、囊扑二弟、囚母于雍、残杀谏臣的种种行径，已经给天下人留下了十足暴君的印象。

秦始皇刚亲政，就遭遇了一场宫廷之乱，让他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脸。不过，也因这一事件，秦始皇趁机罢黜了长期独掌秦政的吕不韦，将军政大权给夺了回来。

秦始皇亲政之时，战国七雄除秦国外，其余列强都遭受过沉重打击，难以对秦国构成威胁了：土地最为广阔的楚国，虽然还能继续向东北扩张，但南阳盆地内国土悉数被秦国攻占，再也不敢与秦正面对抗；东海之滨的齐国，在齐缗王执政时差点被燕灭国，已经是一蹶不振；燕国虽然在燕昭王时曾经雄起，但乐毅出走后立刻被打回原形，恢复了往日的窝囊模样；韩、魏二国，在秦昭襄王重点打击之下，已成为秦国事实上的藩属国；曾经强悍无比的赵国，经历了长平一役的打击后，战略上对秦已是节节败退……。

当前，秦国向南推进到南阳盆地，还攻占了楚国故都郢；向东吞并了二周，领土扩张到中原腹地陶（今山东定陶西北）；向北，秦国攻占了太原、汾河盆地以及黄河以北、太行山以南的广泛地带。

如此丰富的战果，绝大多数都是秦昭襄王长期征战得来。秦始皇所要做的，就是继承秦昭襄王的未竞事业，彻底吞并六国、统一天下。

面对残破不堪的六国，秦始皇统一天下的阻力，应该是极小。可在征讨赵国时，秦国却意外地遭遇了数次挫折：公元前234年，秦将桓齮伐赵，先在平阳（今河北临漳西）大胜赵军，可不久后又遭遇了李牧率领的赵军，结果在宜安（今河北石家庄市藁城区西南）、肥下（今河北石家庄市藁城区西）接连大败，被迫退兵；公元前232年，秦始皇再度大举兴师伐赵，攻占了赵国在山西的多座城邑，但又一次遭遇到李牧大军，被迫后撤；……。直到公元前228年，在赵国接连遭遇地震、饥荒等等多次灾害后，秦人使离间计杀死了李牧，才终于攻破了赵国。

可邯郸城一破，秦始皇又做出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亲自赶到了邯郸，将当年与母家有私仇的赵人全部杀死！

如此睚眦必报的秦始皇，算不算是暴君？

自从公元前284年差点被燕灭国之后，田齐就长期陷入了沉寂。齐襄王虽然得已复立，却对大臣颇多猜忌，使得齐国国事难有作为。齐襄王去世后，其子齐王建年少，齐襄王夫人君王后掌控了国政。君王后掌权之时，侍奉秦国更加谨慎，与诸侯交往也十分讲信用，使得齐国在数十年内，都没遭遇过兵祸。

可君王后去世后，齐王建就成了缩头乌龟。面对秦国四处吞并列国，齐王建始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齐国即墨大夫见此，万分着急，上朝进谏道：“齐国地方数千里，带甲之士数百万。三晋大夫们都不愿归顺秦国，聚居在阿（今山东阳谷东北）、甄（今山东甄城北）之间的有数百人。大王如能收罗他们，赐予他们百万之师，让他们收复三晋土地，就是进攻到临晋关（今陕西大荔朝邑镇东）也不在话下；鄢、郢大夫不愿归附秦国者也有数百人，聚居在南城下，大王如能笼络他们赐予百万之师，那么楚国故地就可收复，就是打入武关（今陕西商洛市商州区西南丹江上）也有可能。如果能这么做，那么齐国国威可立，秦国就将灭亡。”

即墨大夫所提计划，并不一定能成功。但面对强秦的威胁，收罗六国流亡之士以反秦，却是当前唯一能避免齐国被灭的办法。

可齐王建早就被秦国吓破了胆，根本不敢与秦为敌，坚拒了这一建议。公元前221年，攻占了燕国的王贲突然率兵从燕南杀入齐都临淄，整个齐国居然无人敢上前搏斗！

在山东六国中，齐国堪称是唯一一个不战而降的国家。而这一切，根源在于齐王建本人不主张抵抗。兵不血刃就攻占了一国，秦始皇理应对投降之人加以善待。可秦始皇却派人诱骗齐王建离开齐国，然后将他囚禁在共地（今河南辉县）的一处松柏林间、活活将他给饿死了！

放弃抵抗的齐王建尚且如此下场，其他六国被俘国君的最终下场如何，可想而知。如此虐待他国投降之君，这算不算是残暴之举？

在统一大业完成后，秦始皇就开始周游四方，迫不及待地去游历自己统治的地域。

公元前220年，秦始皇第一次出巡，巡查了陇西、上地（今陕西东北部），在游览了鸡头山（今宁夏固原）后，经回中道回到了渭河平原。

首次出巡，秦始皇像是在统一天下后，视察祖上龙兴之地，以缅怀先人业绩。这之后，秦始皇就展开了更大规模的全国巡游。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踏出渭河平原、一路向东，到达了齐鲁旧地。遵循历代惯例，秦始皇先在泰山封禅，然后登上琅琊山（今山东胶南琅琊镇）游玩，在此停留了三个月。在山东半岛停留期间，秦始皇被方士们蛊惑，派人出海去求长生不老的仙丹。之后，饱览山东半岛风光的秦始皇开始返回。巡游队伍回到彭城（今江苏徐州），从西南渡过淮水，经衡山（今安徽霍山）、南郡（今湖北荆沙荆州区西北）泛长江而上，顺风顺水地到了湘山脚下。就在此时，长江流域突然起来了一场大风暴，江上波涛汹涌，秦始皇差点就无法渡河了。

风雨雷电都是自然现象，人力向来都无法左右。出门碰上了这种极端天气，常人能保住性命就已是万幸，哪里还敢怨天尤人。

可秦始皇刚征服天下，多年来一贯是唯我独尊，讲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无人敢逆其龙鳞。看到江边有座湘君祠，秦始皇就以为是鬼神在故意捉弄，就问身边的博士：“湘君到底是何方神圣？”

博士们答道：“听说她们是尧帝之女，舜帝之妻，被葬于此。”

秦始皇自认是千古第一人，向来就不把所谓的三皇五帝放在眼里。舜帝之妻居然还敢捉弄他这位千古第一皇帝，秦始皇顿时变得怒不可遏。他立刻下令，调来三千刑徒，把湘山上的树全部砍光，让整座湘山草木不生！大秦帝国既然已臣服天下，任何人都不能违拗秦皇心意，哪怕是那些超凡入圣的远古帝王！

因遭遇大风暴而无端端怪罪于鬼神，秦始皇藐视天下众生、唯我独尊的心态，已表露无疑。对于远古神鬼尚且如此暴虐，何况天下众生？

后世在分析秦朝灭亡之时，往往宣称秦二世胡亥听信赵高谗言，葬送了大秦帝国天下。可秦始皇死后一年，陈胜、吴广就揭竿而起，拉开了秦朝覆灭的序幕。胡亥再怎么昏庸无能，一年时间都不足以将大秦帝国送入火坑。秦朝二世而亡更为关键的因素，恐怕还是在于秦始皇。

秦国的郡县制与法制，是秦孝公时期商鞅变法打下的基础；秦始皇能顺利吞并六国、统一天下，是秦昭襄王先行打残了山东六国。因此，秦国能统一天下，是秦人六世励精图治的成果，不过恰好是在秦始皇执政期间瓜熟蒂落。其实秦始皇本人，并不见得比秦昭襄王或秦孝公更加高明。对比前辈诸王，秦始皇杀弟囚母、邯郸杀仇、诱杀齐王、焚书坑儒、湘山伐树种种行径，透露出他执政的残暴一面。

正因为秦始皇的施政残暴，令天下人对秦统治产生了惧恨之心。秦始皇虽然实现了行政区域的统一，可他却未能真正顺服天下人心。人心不附，所以秦始皇刚死，陈胜、吴广这两位小人物振臂一呼，整个天下就如同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土崩瓦解了。

秦二世而亡，个中缘由其实极为复杂。但谈到“仁义不施”，天下人到底是在抗拒法家治国理念的严苛，还是秦始皇本人的残暴？

天下人真正难以容忍的，恐怕还是秦始皇这种唯我独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残暴心态吧！

——完——

作者|欲云：喜欢历史的理工男，现居深圳

图片| 来自网络，

欲云谈史论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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