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导演也是采访者，我看到了爷爷奶奶眼中的光_头条

作者|钟小宝

第一次接触到这个项目时，宋坤儒没想过《1950他们正年轻》是以如今这个形式和大家见面。

《听爷爷奶奶讲故事》是他最初的片名，对他来说让这部片子上院线是个执念，因为只有这样才是对这些老兵们最大的尊重。

上映第一天，票房48.1万；

第二天，35.7万；

第三天，41.3万……

每日不到50万，一周过后，截止至9月10日12点票房为30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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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争取多一点点的排片量，导演宋坤儒每天都尽可能地发声做宣传，无论通过什么途径。在上映的前6天里，宋坤儒陆陆续续接受了30多个访问，在他看来，多一个观众看到，就是对这些老兵们多一份关怀。

在与数娱君交流的一个多小时里，宋坤儒几度哽咽，结束后直言这个采访有点伤感，又把他带回了4年前的情绪。

采访中，宋坤儒回忆和爷爷奶奶的相处过程，感慨说当他们讲起年轻时候的故事，那个瞬间仿佛坐在眼前的不是老年人，而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爷爷奶奶讲述年轻过往时的的状态，和眼里发出的光，特别不科学”。

宋坤儒自己可能不知道，说起这些拍摄幕后故事时，他的眼里也一直闪着光，折射出对爷爷奶奶的爱与善良，赤诚热烈，闪耀动人。

决定做这事儿的时候，宋坤儒就知道不会赚钱，他对票房从没有指望，唯一的执念就是要上院线，因为这些普通的平凡的又伟大的老人，值得现在的观众安安静静地去仰视，这是对老兵们的一个尊重，“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一个完全都是老兵为主的记录电影登上大银幕，我一直知道这是我心中的执念和或者说心魔”。

他将自己比喻成火柴，燃烧自我照亮这部电影，“我知道我们点亮了之后很快就会被燃烧自我，但是我还是愿意，因为我相信有更多的人会去把火光接力下去，我始终相信善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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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纪录片的苦，大家都知道，宋坤儒也不想多说。一路走来，他挣扎过，求救过，也试着放弃过。

对他自己而言，放弃不过是放弃已经过去的这一年多的时间，但对爷爷奶奶而言，他放弃的是老兵们对他的信任，“对于爷爷奶奶而言，可能下一分钟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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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一生总得有不太理智的时候，被爷爷奶奶的理想所打动的宋坤儒，选择再难也要干下去。

一台机器、两个人、两张凳子，这是刚开始拍摄时，现场所有的设备。

简单而简陋。

宋坤儒没准备什么采访提纲，基本没做太多设想，他当时做的一个决定就是“把我们交给老兵，不是把老兵交给我们”。

就像和自家爷爷奶奶聊天那样，宋坤儒就听着爷爷奶奶们讲述，遇到好奇的地方追问一下，累了就喝口水休息一下，换块电池继续拍……基本一天就过去了。

“刚开始完全是进入到了一个故事会的状态，天天听人讲故事”，所以，宋坤儒一开始给片子定下的名字就是《听爷爷奶奶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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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坤儒是第一个被老兵打动的人，从开始拍摄到如今，他记不清自己哭过多少回，“我真的现场就哭得特别难过，眼泪是不受控制的”。

真正认识他们之前，宋坤儒一度认为那一代人对自己的命运没有掌握，但当他认真听完他们的故事后，他的想法发生了180°转变：“采访了之后，我真的认为他们所有的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最重要的上战场这件事是他们自己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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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接触到的老兵是叶发坤爷爷，那是在2018年的4月。

在宋坤儒的印象中，叶爷爷爱笑，一头白发，戴着金丝眼镜，见人就用川普打招呼，热情地发烟，但他自己从来不抽。后来宋坤儒才知道，叶爷爷当时已经是肺癌晚期了。

当宋坤儒走近叶爷爷，才发现他的双腿因为战争缺失，他靠着假肢站立。宋坤儒感慨地配了一句文案——他失去了双腿，却让我们屹立于世界。

“这些老人真的是用他们的肩膀，用他们的眼睛，用他们的腿支起了我们的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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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爷爷家里，宋坤儒看到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在影片中也有出现，观众把这照片命名为《“折”过去的战友》。那是一张叶爷爷和战友的双人合照，战友还把手搭在了叶爷爷肩膀上。后来战友不幸牺牲，叶爷爷就将照片折了过去，再也不愿看到他的样子。

爷爷平时不愿意让大家看到这张照片，提起过往，爷爷感慨地说“不提了吧，有些话说不出来了，老咯”。宋坤儒当下心就咯噔了一下，“留下了很深的一个撞击”。

图源：《1950他们正年轻》

从成都回到北京后，宋坤儒对这事依旧念念不忘——时间不等人，这些老人的故事如果现在没人帮他们做记录，那就永远不会有机会了。抱着这样的念想，两个月后，他再次启程来到成都，正式开始了拍摄。

可惜的是，叶发坤爷爷在今年3月30日与世长辞，没能等到这片子的上映。

这部片子里很多爷爷奶奶是第一次接受采访，宋坤儒一开始会担心打开老人这段回忆的缺口，太不人道，但后来他发现很多老人其实愿意倾诉，只是缺了一个用心的聆听者，就像片子里有老人会说“自己人给自己人讲都是不信的”。

这片子从拍摄到上映，用了近4年，爷爷奶奶们一直记挂着，时不时还会打电话给宋坤儒，询问片子的进度，“这是他们内心一个特别放不下的念想”。

影片中，薛英杰爷爷为战友名字没被刻在烈士陵园而耿耿于怀，后来这部影片也成了他的耿耿于怀。去世前，他一直问孙女：“我给他们讲的故事，到底什么时候能看到”。谈到此事，宋坤儒还在自责，怪自己的速度不够快，“在时间面前，快是最重要的。这是我的遗憾，而且这个遗憾是无法弥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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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他们正年轻》中有26位老兵出现在大银幕上，其实宋坤儒采访的人数远不止于此，有近50位爷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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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拍摄了一年多后，关于爷爷奶奶的故事已经装满了4个硬盘，在宋坤儒看来，那些握在手中的小方块承载了老兵们的一生，“那都是爷爷奶奶的托付，这是可能他们家人都没有的资料”。

正因如此，宋坤儒给所有受访爷爷奶奶的后代都做了一个完整的影音资料集，专人送到了每一位爷爷奶奶的家中。

故事片导演去拍纪录片，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收集了足够素材后，宋坤儒曾想找更专业的伙伴或者机构帮忙。

但没有沉浸在爷爷奶奶的故事中，很多人对抗美援朝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战争，就像宋坤儒听到添加情景再现、增加刺激性话题的需求，“比如说美韩的炸核弹又炸了，我觉得他们都在消费这些老人，这是我不能够容忍的”。

还有更多的人和宋坤儒说这个内容不适合做成一个电影，素材很好，但形式太单调，观众是不会有刺激的，但宋坤儒不这么认为，“我理解他们是从市场上考虑这个事儿，但是我觉得人有的时候得纯粹一点。我是个导演，大不了以后拍拍别的片子再赚钱就好了。总得为了这些老人干一次，在这件事上其实不能用常见的值不值得这个价值去衡量，甚至我觉得不能用钱的价值去衡量”。

虽是纪录片，但在影片的结构上，宋坤儒还是尽量融入了故事片的剪辑思路——三段式很清晰开展：一开始是美丽的空镜，然后旁白叙述，紧接的主人公口述。娓娓道来，到打仗整个的一个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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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坤儒用打游戏的方式去形容编排设计，“从前5分钟任红举开始讲述起也就直接进去了，爱玩游戏的小伙伴可以看到，我们给的是这一片开放世界，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故事，你能从这里面得到什么感受什么，每个人都不一样”。

“我们想把这个纪录片的门槛做低一点，让普通人能够感同身受，可能没有大段完整的有脉络的故事，但是我们有丰富的多样的足够能够支撑90分钟的情感故事。”采访时把自己交给老兵，上映时把自己交给观众，这是宋坤儒从始至终都坚持着的。

现在大家在电影院看到的片子，放弃了所有观众在已知纪录片里面看到的旁白、时间线，历史资料等等，音乐的铺垫也尽量克制情感的宣泄。

这是宋坤儒最满意的一个版本，但也是和初剪差距最远的一个版本。

最初的几稿呈现出来都是带着强烈情感和编辑思路，但他不希望这样，他只想保留故事里最淳朴最纯真的东西。那段时间，他和搭档一遍又一遍去争取，一次又一次去说服。经历了四五次大的结构调整后，才有了如今的呈现。

关于剪辑的那段回忆，宋坤儒不愿再想，他只想说“我们也不指望成功，我们指望就是说把我们的初心给观众”。

在剪辑片子时，宋坤儒曾经求助过老师，想让老师再调教一番，但他的老师只和他说了“按照你的心去剪”。

上映后，老师自己一个人跑去看了电影，看完后给了宋坤儒大大的称赞，“我看电影10年，我突然发现这一场没有人看手机。影院里有十来个人，坐我身边的两个小伙子一动不动，直到所有的字幕滚完才走，你们能做到这一点就真的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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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他们正年轻》一上映，就在B站、微博、豆瓣等平台被疯狂“自来水”（即网友自发安利），豆瓣开分8.7分，如今上升到了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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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坤儒从没想过自己的电影会有“自来水”，当他知道这部片子得到了那么多网友的支持后，情感反而有些复杂，兴奋和难过并存。

兴奋的是自己的电影终于被看到了，难过的是“我的电影只能依靠自来水支持，如果没有他们，我们可能连现在都坚持不到，就已经被院线排下去了。”

在上映后的两天后，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捐款公告，宣布将影片上映两天的票房分成所得22.7万元全部捐赠给具备国家法定资质的帮扶志愿军老兵的公益组织，“他们为我们拼了，我们为他们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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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举措是紧急的，但也是计划好的。

紧急的是时间。因为上映后排片不佳，从导演到片方都担心熬不过3天，那就意味着之后没有更多的机会去为这些爷爷奶奶发声，所以凌晨2点开会商量决定立马进行捐款，“我们就担心不会再给这些爷爷奶奶做一些贡献了，所以就想着把现在所有的赶紧捐给这些有资质的组织，至少他们还能给爷爷逢年过节买点棉衣，买点什么生活用品，甚至哪怕说发个100块钱200块钱，那也是一份心意”。

而所谓“计划好的”是一份初心。从做这个项目开始，宋坤儒就打算用票房去为老兵们做公益。在他看来，比起那些公益组织，他做的远远不足，微不足道罢了。